栀子花的姿态

南方乡下，谁家生了女孩，父亲多会种下一棵栀子树。春暮夏初，整个乡村包裹于一片清润嫩绿中，栀子树飞快生长。不多久，一朵一朵小小白白栀子花，淡淡开满一树。栀子花与女孩一同长大。开门见花，闭户花香弥散。女孩渐渐出落得像栀子花一样，静雅婉丽。

幼时记忆中，外婆家老宅正屋门前，有一棵单瓣栀子树，西屋门前是一棵重瓣栀子树。这是母亲给我的陪嫁，外婆说，树大花开，我恰好也到了戴花的年纪。每天还没起床，母亲已将栀子花掐了两朵来，说这话时，外婆眼神荡漾，水水泛光。那花带了晨露，晶莹透亮，外婆就在淡淡的花香中，给催促着起床。梳小辫，戴花。我的眼前出现交叠镜头。少年外婆端坐于窗边椅子上，鼻翼间花香四散，江南乡下晨晓潮凉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温情脉脉起来。戴了栀子花的外婆，穿一件母亲亲手缝制的水粉色连衣裙，肩头一个小书包，蹦蹦跳跳走在上学的路上。那一切多么美好，外婆轻轻叹息，青春小鸟它飞得太快，叫人猝不及防。

回上海十几年，买房前我一直借房子住。一借八年，多是老式公寓楼。养花成为奢望。住在一楼那年，阳台外有个天井小院，房东老太太是个勤快人，栽了两棵栀子树。我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栀子花。感受它的成长。每到花开时节，一朵一朵小小白花，好像一只一只白蝴蝶，飘落妖娆，被绿叶裹挟，或隐或现，它们很婉约很努力地盛开。整个屋子满溢着蓬勃花香。上海潮湿濡闷的盛夏，也变得没那么难熬起来。我每晚枕着花香入睡，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世事悠然，时光静好。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想起多年前在北京。有次在西直门广场附近闲逛，看到有人卖花。各种花。竟然发现了栀子花。枝叶已渐枯黄，花朵稀疏，有花苞尚未开放，尽失美好。我在想，该是北方的气候与水土不服，栀子花难现昔日丰润神采。那时我已经在北京工作了六七年，看着眼前这些栀子花，他们瘦弱伶仃，躲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我的心中淡淡地感伤。

去长江中下游一带，初夏时路过随便哪家的院子前，一路会有栀子花的香气迎来送往，它们默默无言，却让人觉得，这尘世间之情感，常隐身于无形之间。感恩大自然分分秒秒带给我们的无私美好。栀子花成长盛开在南方多雨的庭院里，开在素朴平常的百姓日脚生活中，好像一个邻家女孩，素面朝天，无遗世独立，不轻易感伤，美是淡淡的。栀子花习惯了以一种温婉清美的姿态默默长大，即便是最平凡的人生格局，也照样可以撑得热烈而饱满起来。孤独于是带了另外一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