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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

作者: 雍正[文集]2020/07/31散文随笔

2013年的初秋,太阳异常的毒辣,就像13岁的我浮躁、暴躁。

在我记忆中,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都有被偏爱的时候,唯独我没有,从来没有。

那个秋天的第一节体育课,怡逢学校检查仪容,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抓走,我忐忑不安,不停用手抚摸前额。他们被摁在椅子上 ,地上都是他们被理掉的头发,指使这一切的,是站在边上那个高大年轻的男人,他双手插在兜里,缓慢地在队伍中来回踱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像许多人一样低着头, 那缓慢又规律的脚步声使我愈加焦虑,我闭上眼,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听到有人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出于本能我立马抬起了头。 我闻到了一股茶味,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额头上有着和我一样的伤疤,他没有让人理掉我的头发,他说学校理得不好看,让我周末自己去外面理。我惊讶于他如何得知的我的名字 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他走远了,茶的气味也随之散去。

我理掉刚长出的刘海,露出了额头的伤疤,我看着镜子,转轻地抚摸它 似乎又闻到了茶的味道……

天气渐渐变冷,失眠困扰了我无数个日夜,在课桌上我沉沉睡去。梦里我闻到了浓郁的茶香,同时额头微凉的触感使我睁开眼睛。豚胧中有高大年轻的男人在抚摸我的额头,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他走向了别人的座位,那个座位上趴着同样睡着的小孩,他拍了一声桌子,响声震耳欲聋。 他手上暴起的青筋一直蔓延到胳膊,那个在睡梦中被他拽起的孩子, 低着头默默啜泣。班上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他在班上缓慢地来回踱步。我疑惑的看向他,刚好对上他的眼神,他没有停下脚步,却轻轻对我点了下头。皮鞋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很轻, 但凄厉又刺耳。那时候 我的个头才到他的胸口。

已经是深冬了,而我的脾气依旧如盛夏时暴躁。物理课上,我掀了课桌,和后桌打了起来,是我先动的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被请了家长。

办公室里,物理老师在骂我、班主任在骂我、 我的家长、对方的家长都在骂我,他们好凶,却都无法压制住我。当年不甘示弱的我 ,扯着嗓子和每个人轮流嘶吼,好几张嘴、好几张凶恶的面孔。使我忙得焦头烂额,每人都在吼叫,只有一个人 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观。恍惚中头上又有了微凉的触感,我竟奇迹般安静下来。周围的骂声仍持续着,我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又轻声唤了我的名字把我带出了办公室,让我脱离出那个困境。我靠着走廊的栏杆,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头,茶叶的味道随即将我包裹,我不知他是否发现了我们额前一样的伤疤,他离我很近, 我几乎可以细数他的胡渣,传言中他是个很凶的人, 可我并不怕他。他低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听得很清楚,那是我13年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这不是对别人说的,是对我说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我为什么如此伤心?我笑了, 我又哭了,他用那只微凉的手抚摸我的脸颊我的额头、和我的泪水。他返回办公室制止了还在高声呵斥的班主任,随即大发雷霆,训斥我的后桌,我的泪水在他手上风干后,使那只手更加冰凉,不停涌出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拼命吮吸着茶的味道以此确定他没有走远,那一次,他是那样高大,意气风发。那一次,我的个子到他的肩膀。

刘海又遮住了我的伤疤,我几乎模糊了他在我生命中的角色, 我忘了他并不是我的父亲,他还有别的学生,小孩子的嫉妒心总是很可怕, 我无法接受他将原本属于我的关怀平分给别人,凭什么呢?他在走廊叫住了我,把我拉到跟前,依旧用手抚摸我的头, 高大的他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孩子们看到他全都四散奔逃。他撩开我早已长长的刘海,捋着我的眉毛,说:“理发吧,好吗?”几天不见,一开口却是叫我理发!我甩开他的手。喊了句关你屁事后就跑开了,我偷偷回过一次头,他依旧站在原地,还在看我,可他没有叫住我。

而后,我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事 -烧了他家门前的对联 ,且毫无犹豫。我有个帮凶,我们被抓个正着,他手上的青筋又暴起了,长长的衣袖让我不知它们究竟蔓延到了哪里。他抓着“帮凶”严厉地责骂,我站在一旁忐忑不安。不安他的嗓子,不安那沙哑的喉咙 撕扯的声带…“帮凶”哭着离开了,他走到我的面前,挡住了身后的光,那些青筋不知在何时已悄悄淡去。我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轻轻地叹息:“坐吧”他坐下泡了一壶茶,那是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原来那味道 叫做大红袍。我看着他的额头,逐渐袭来的沧桑增加了他的皱纹,使他额头的疤痕愈发明显。他没有责怪我,我却捧着那杯茶泪流满面。那一次 我的个子到他的喉结。

可我这样一个孩子,居然因为害怕以后没脸回学校看他而开始努力读书,只是在初三那年才幡然醒悟,也不知道算不算晚。我是出了名的叛逆少年,别班的老师都不让学生和我玩,免得玩物丧志。我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每次月考他总私下把我叫到办公室第一个查我的成绩,每每想起他紧皱的眉头,我都不敢半途而废…

他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我早都习惯了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却忘了终有一天这样的陪伴会到尽头,果然, 有朋自远方来, 又奔赴远方。后来我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一类校,没有走上歧途,算是有了见他的资本。

亲爱的您啊可否知道,我之所有,我之所能,都归功于你。现在的我一事无成,只敢藏匿于人海。即便他日相遇,我也不敢抬头。

希望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他变老了,2018年的现在,他已经40岁了。毕业后的这些年来,我没有了一点儿脾气,成了一个安静的人,也许是少了他的庇护,我没有了任性的资本。如果可以 谁不愿永远做个孩子呢。我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屡屡回忆起,都只有模糊的轮廓,还有那无论何时何地闻到,都会使我为之驻足的味道——大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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