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

欠债人的心理变化有三部曲。

开始时，欠债人大多是资金确实紧张，让讨债人暂缓一下。见面会不好意思地说，再帮帮忙，下个月就能还上了。

过上几个月，欠债人手头更紧张，就开始躲着债权人了。接着看到讨债人的电话也不接了。

再过上一年两年，就算手头资金宽裕了，也不想还钱了。若不还，欠的钱自己留着，能买多少东西，干多少事，心中开始盘算。再想着外面多少三角债，多少人没有还回自己的钱，自己欠人家点钱，不也是正常的吗？

如此一来，老赖就诞生了。

心里想通了，便不再不好意思，见到讨债人也不再躲着。人不死，债不烂，人家只要还回我的钱，我一定还你。

几番下来，欠条也过了两年的诉讼时效。法院不管，更不用担心了。无非是名声，名声算什么呢？谁的背后没有人说？谁背后不说人？如此，欠债人便坦然了。

老吴经历了这三个阶段，走路头不低了，电话也都敢接了。倒是老张，气色不调，几年下来，老气横秋。

那时老吴开个小酒店，手艺一般，人缘一般，生意做得够戗。举步维艰时，老吴抱住了棵大树——隔壁开超市的老张。

开始时老吴在老张店里拿点香烟酒水，一个月一结账。老张见老吴生意一般，赊得不多，便同意了。后来老吴开店的地段热闹起来，老吴的用货量大了。老吴在老张面前叫苦，再加上三两天送上个拿手菜，与老张喝杯酒谈谈心，老张心想老吴也算是老实人，便说有钱先付些，余下的过年一起付。

民间的规矩，债不过年，再多的债，过年前要还掉。大年三十晚上的鞭炮一响，便又是一年，欠外债的人，晦气。所以大多欠债的人，会在大年三十以前还完账。

规矩是人定的，不知什么时候，欠债的人习惯了带债过年。老吴经过两年的磨练，经过欠债人的三个心理变化期，也不再怕见到老张了。

老张第一年没好意思催太紧，第二年要了几次没结果，第三年一狠心想翻脸，老吴先翻脸了。不行就上法院吧，外面人欠我债的多了去了，没见到你这么想要钱的。老吴抖着肥厚的腮帮子说。

老张胸口一堵，差点晕了过去。

老张越想越气，想起开始时老吴端着菜找他喝酒时的低声下气，想到老吴路上见到自己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到现在老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屑一顾，老张恨不得提把刀找老吴同归于尽。

老张的朋友老黄曾经也是个生意人，六十不到，却已退休了十年。

老张知道老黄以前做的是大生意，见过世面，就请教老黄怎么讨债。

老黄淡然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听完，老张才知道，老黄当年做生意并没有挣得多少钱，挣的大多是白条子。他做了十年生意，讨了十五年的债。那些年里，没有一年的大年三十不与人吵架，没有过过一个舒心的年。

老黄停下生意讨了五年债后，心一横，所有欠条付之一炬。

老黄说，能到大年三十不给你钱的人，要不是真的没钱，要不就是不想付了。做任何事都会有理由，而老赖们的理由会更充分。债要不回，时间耗了，自己还气一身病。

那钱不要回来，不是让老赖们更快活了？老张不解。

那不然。老黄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弯一根手指，老黄讲本地一个人名。

讲了五个，老张都认识，五个人的身世经历都知道。老张心里有些释然了。

有生意做得很大，被人骗光的；有钱挣了很多，子女个个不争气，赌博打架坐牢的；有狡诈一生，最后疾病缠身，妻离子散的……

做事就是做人，人在做，天在看。这不是安慰你的话。失信于人，子女能教育得好？ 骗人一生，夫妻间还能靠得住？算计太多，还能心宽体胖？你看我现在，身体没毛病，子女都孝顺，他们都像我一样，宽容待人，生活哪有不顺？老黄说。

再见到老吴，老张目中无人地走过去。老吴倒纳闷了好些天。

被工商查出来酒店用地沟油时，老吴想到过老张，但也拿不准；被自己开除没付工资的员工也有十几个；到底是谁呢？

老吴想了几天睡不着，渐渐地就天天失眠了。款罚了，店关了，精神越来越差的老吴，第二年就得了癌。老吴直到死也想不通为什么得癌。

老吴店里的厨师曾在老张面前说过，给老吴炒菜用的也是地沟油。而老吴藏在角落里的正宗好油，早被员工们自己做工作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