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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木瓜

作者: 赵万里2021/04/22美文推荐

我觉得天下的植物,最美好、最深情的就是木瓜树了。木瓜树在海南随处可见,每一株都风姿绰约,任海风呼呼地吹着,雨水哗哗地浇着,阳光灼灼地晒着,依旧不减风韵。举目望去,就像围着各式各样的花头巾,在田野默默劳作的海南女人。

这一刻,如果你身临其境,就会明白高更对塔希提岛风土人情的痴迷,越接近自然,越了解生命,他画布上那些梦幻般的红色与橘红色、蓝色与绿色、紫色与暗褐色,在我看来,就是洋溢着母性光辉的木瓜树映衬着蓝天彩霞的剪影。

想来我是幸运的,我曾在一本书的后记中写过,父亲最大的心愿是培养我成为画家,于是一套《芥子园画谱》就成了我少年时的功课。辅导我的画家告诉我,中国画讲究意境,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捧起了《唐诗三百首》,一读便欲罢不能了,一读便开始依葫芦画瓢了。恰好表妹的三叔出差来家,很快便与我成了忘年交。喜爱诗画的三叔走后不久就邮寄来一包书,其中竟有一册卷边泛黄的绘图注释本《诗经》。那是我第一次聆听到先秦的歌唱:“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多年后我才知道,诗中吟咏的木瓜其实是一种蔷薇科植物,古称“懋”,又名木梨,花开形似海棠,果实却是酸涩的。古代女子林中对歌,一曲歌罢,将其投掷情郎,以期永以为好。却原来,木瓜是民间最早抛出的绣球。想来掷果盈车的典故,也缘于对美的向往和追求。

如果蔷薇科的木瓜树是江淮多情的女子,番木瓜科的木瓜树就是海南慈祥的母亲。我更愿意将蔷薇科的木瓜树称之为木梨,因其与木桃、木李同纲同目同科同属,好比同一所高校、同一个院系、同一间宿舍走出来的闺蜜,试想那木梨、木桃、木李花开之时,香气袭来,满城争睹,果熟枝头如亮起灯盏,三姐妹翠袖红妆携手出嫁,好不感人。盛唐诗人刘言史当年也曾这样盛赞:“浥露凝氛紫艳新,千般婉娜不胜春。年年此树花开日,出尽丹阳郭里人。”

我与番木瓜科的木瓜树最初相遇,却是在法国与越南合拍的电影《青木瓜之味》里,透过流光溢彩的银幕,木瓜树的身影一闪即过,都来不及屏息凝眸,但那青木瓜滴淌的乳白色的汁液,却伴随着“叮咚”的效果音,在我的心里溅起绵长悠久的回声。木瓜树是母亲树呢,因而木瓜也被称为乳瓜。轻轻剖开木瓜,看那一瓢黑珍珠般晶莹饱满的籽粒,怎不叫人怦然心动?为此我特意淘来影碟,就为了留下那莫名感怀又萦绕不去的清香与诗意。

我的海南朋友告诉我,木瓜树其实是有雌雄之分的,雄株只管风风光光地开花,极少结果,结果也会很快掉落,俗称“木瓜公”。木瓜公贻害无穷,要避免出现木瓜公,必须在留种上把关,杜绝雄花花粉的传播。因而当地将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仔,冠名木瓜公。我们通常见到的木瓜树多为雌株,也有雌雄同株的,自授花粉,结果更多,就像人中龙凤,又当爹,又当妈,里里外外一把手。

邻村的朋友得知我喜爱木瓜树,竟从自家院落里挖来几株,开着农用车送来,刚结识的阿弟运来了陶盆,甚至还装来几袋红土,楼下的邻居也赶来相帮,大家一起动手,小小的阳台眨眼便崛起了一片木瓜林。收拾停当,我给远在北京的妻发去微信,竟即兴吟诗一首:“远望阳台一片霞,绿云深处是咱家,木瓜黄皮番石榴,三角梅旁长春花。”

面对木瓜树,我曾无数次地想,造物主对她的厚爱,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一个名字全都说了:木是植物的指称,瓜是果蔬的代言,多么简单,又多么丰富;蕴草木之灵秀,集瓜果之甘醇,多么大气,又多么厚重。木瓜树是幸福的,生在草木之侧,身披瓜果之香,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就像迎风起舞的千手观音,每一片叶子都托起旖旎的春光;细看那叶子,又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奔涌着生命的激情,铺展开律动的阳光,不由得忆起我早年的诗句:“睡着的火焰意外地清凉。”那天,蝴蝶翩翩飞进窗口,竟扑进叶子的怀抱,久久不忍离去。或许那漂泊的游子,也梦见了故乡……

仰望着木瓜树,我心中常常溢满感动。特别是进入收获季节,硕果累累的木瓜树自豪得如同海南岛上的原住民,如同文面文身、佩戴着鎏金银项圈的黎族阿婆,一阵清风吹来,仿佛都能听到金属清脆的响声,听到槟榔山谷叮当的回应,直教人情不自禁吟起老子的古训:“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其实,木瓜树还是秀发纷披的少女时,就袅袅婷婷,风仪玉立,那别样的清秀,怎么看都似曾相识,恍惚间,如邂逅朦胧的初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木瓜树又是朴素而谦卑的,在插根筷子也能发芽的红土地,木瓜树的种子即便随意丢弃,不埋不理,也能拔地而起,站成一道楚楚动人的风景,尽情拥抱阳光和雨水。是啦,“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海南投我以木瓜,我拿什么回报您,我的亲?此刻,我就在木瓜树下写作,满眼苍绿,满室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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