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四十多年前一个春天，我和好友小禾结伴从黑龙江回上海探亲路过沈阳时，在他舅舅家逗留了一天。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小禾舅舅舅妈后来成了我的岳父岳母，他表姐则做了我妻子。

多年以后，仍有人对这段异地姻缘感到好奇。闲时，妻子也会问我为什么。我知道她想让我夸她漂亮，我故意不说。再问，就笑笑说，你爸妈人好。还有呢？沈阳的大米好。妻子生气了：五常的大米更好，你咋不去呢？

是啊，我怎么没去五常呢？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缘分始于机缘，成于投缘。那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与小禾同行，我就不会认识他舅舅一家。更重要的是，如果彼此不相投缘，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姻缘。小禾舅舅朴素平易，舅妈热情慈祥，与我们同龄的表姐活泼开朗。短短的一天，这一家人竟让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若有缘，天亦作伐！不久以后恢复了高考，我考上了大学，四年后又被分配到沈阳工作。有情人终成眷属！岳父母把单位新分的一套两居室让给了儿女，我们住一间，妻弟住另一间，他们自己则仍住在十几平米的老房子里。老房子离我们不远，那时家里没有电话，岳母在家做了点好吃的，就会来到我们楼下冲着窗口喊：“快！上家吃饺子！”

来到老屋，我总是看到岳父把床当做书桌，伏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翻阅各种资料，时而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岳父出身官宦之家却极其简朴且勤勉敬业，1950年从上海交大毕业到东北后，为当地的通讯事业殚精竭虑，几十年如一日。1958年他被评为沈阳市劳动模范，以后各种嘉奖不断。作为国民党去台人员的后代，在当时能获得这么多的荣誉，殊为不易。改革开放以后，他更是肩挑重担，谈引进，搞培训，终日忙碌奔波。看见儿女们来了，他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掏钱给儿子：“去买只烧鸡，两瓶啤酒！”转而吩咐老伴：“再炸点花生米！”呷几口酒后，兴之所至，他就聊起浙江老家的风土人情和在上海读书的往事。那时电脑还不为人所知，他劝我改学计算机，可惜我太鲁钝，未能继承他之所学。

上世纪80年代初，粮食还实行定量供应，沈阳居民每月只配给少量大米，其余都是面粉和杂粮，只有南方籍高级知识分子可以持粮本全额购买大米。岳母怕我吃不惯北方的高粱米、玉米面，总把岳父的大米份额让给我。

一晃四年过去，我离开沈阳回上海读研。又过了四年，妻子女儿与我在北京团聚。此后，每逢有出差沈阳的机会，我总是心生期待，因为去那里可以见到岳父母。

如今，岳父母已故去多年，我和妻子这段因机缘巧合而来的姻缘也快满40年了。那天与妻子面对面闲谈往事，我不免有些吃惊：当年明眸皓齿的美少女，而今云鬓已改，红颜不再。更觉惊讶的是，在她的举止投足间，竟依稀有了岳父母的影子！儿女长得像父母并不奇怪，但我宁愿相信，这是二老与我的缘分在延续。虽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但他们和我的父母一样，也是我最为亲近的长辈。现在，我能宽慰他们的，就是与他们的爱女互相扶持，共同度过彩霞满天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