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脚石＂的记忆

"古窑村"这个极其丰富文化内涵的名词中，最重要的一点意义就是关于老窑。古窑村的本质和老窑的特质是同陶镇的陶瓷生产、风土人情，是同老窑、老窑的形体以及老窑形成的物料联系在一起的。

爷爷的蹭脚石，成为一个时代的生活缩影，也久远地融入了老窑的故事里。

记的小时候，窑厂的浴池就在古窑村旁，那时常跟爷爷到那里去洗澡。常见爷爷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除拿了肥皂、毛巾，还带着块石头。那石头，黄澄澄的，酷似玉米饼子；它木木的，俨然似一木鱼；它又粗糙，浑身许多沙粒，爷爷管它叫蹭脚石。每逢爷爷洗完澡，都坐在浴池边上用它蹭脚，爷爷的脚长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便用那蹭脚石在脚上磨砺，然后露出新鲜的皮肉来。可没过多久。皮肉又变成硬皮老茧。所以他以及那些同爷爷年龄相近的人，总是离不了那蹭脚石。

每当这时，我总纳闷地看着爷爷蹭脚的样子，蹭一下，我的身子便缩一下，心里替爷爷疼痛。

爷爷看我担心的样子，说："等你长大了，真正能用上它的时候，就不觉得疼了。"爷爷还说："这蹭脚石得自老窑的熔炼。"

爷爷从小就在陶镇的窑上做工，天天与蹭脚石打交道。蹭脚石是匣钵的碎石片，匣钵是用来烧制陶瓷的工具，形体粗细高矮不等，一般依陶瓷产品形状大小而定；匣钵未烧的叫坯盆，烧过的叫焦盆，用一种特殊的原料烧制而成。瓷器入窑时，放在里边起保护作用。好的匣钵，不怕烟熏火燎，在上千度的高温下，不变形，不开裂，锤炼着自己，保护了别人。同匣钵一样，爷爷也经受着时间的磨砺。从干杂活到匠人、窑博士，走了不少路，吃了很多苦，活干得多，凹凸不平的路走得也太多，太长，脚上便走出了一层一层的老皮硬茧来。

不知什么时候，爷爷发现了匣钵的这一作用。

后来，便砸下一块放在工作室里。再后来，爷爷就开始用它来磨脚。再再后来，爷爷长眠于地下，那蹭脚石因风刮雨淋，时光磨蚀，成了沙粒，也随风雨而去。

我长大了，下乡务农、入伍当兵，在外磨砺了多年，虽没有用上那蹭脚石，却还是步爷爷后尘，到老人工作过的窑厂工作。不仅在厂里，就是在生活中也成天与匣钵打起了交道。墙上垒的，地下铺的，满眼的匣钵。随着窑炉改造，那满眼的匣钵，也似过眼烟云，在慢慢地消逝。我不禁怅然，忧郁起来。

物以稀为贵。前不久，一位离开窑厂多年的远方朋友捎来口信，说是刚装修了房子，要我给他弄一个匣钵作饰品。我自然明白朋友的心思，便很快托人替他弄了一个，朋友的心思正合我意，大概有着共同的感受。没事总望着它出神，真正用心去捉摸它还是从这开始的。这匣钵的确有着与其它器皿不同的用处：种花，它透气、吸水、养根，花自然根深叶茂；做炉具，保温、耐用、柔和，让人舒服；置于客厅，古朴、典雅、大方，是极好的饰物。我有了感慨：是千年的老窑把一腔诗意倾注在匣钵的身上，结晶出精湛的诗句？还是这匣钵由大变小，把老窑浓缩、提炼，润色出老窑的神韵，老窑的灵性，老窑的风情？那一柱柱、一片片深褐色的堆砌着的丰满躯体上，是什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紧紧地相互依附着？是来自大自然的造化，还是炼石补天遗落的神功？……有的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有的是一幅厚实的西方油画，有的是一幅简捷的速写画……磨秃了多少铁笔？血和汗水的墨迹使每一页光洁闪亮。

我想，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汗蒸浴、洗脚、修脚业日益兴起，古老的修脚方式或许早已被人们淡忘，也或许无人再用此类方式修脚，生活在高楼大厦的人们，或许原本就从未体验过蹭脚石的灵性，也从未享受过蹭脚石的好处。

这蹭脚石，老人蹭的是脚，我蹭的是心。没有理由把它抛弃。

如果不是爷爷已经过世，一定会同爷爷畅谈一下当年他使用蹭脚石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