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

夜深沉，雨从半开的窗里飘进来，落在头发和脸上，若不是水微凉，丝毫感觉不到它已经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我躺着的凉席上汗糊糊的，背上一片热气。我翻身侧卧，能够感受到窗外淡淡的凉意，雨水垂落地面以及击打树叶的声音穿过耳畔，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蚕啃桑叶的情景，这时候模糊的意识里又仿佛看到床下半截子即将燃尽的蚊香吧嗒掉到了地上，一圈圈的白将我包住，我又沉沉睡去。

早上起床，耳畔依旧是蚕啃桑叶的声音，操场上一些平时看似平坦的位置，已积了许多流不动的水，树下的落叶一层层都沉浮在水中。这一场雨从昨晚一直到早上只增不减，像突然闯进了神秘事物，收拢着我们的视线。值班员在楼道吹了两声哨子，喊道，每个班两名公差，然后就听到一阵奔跑的声音。过了20分钟左右，出公差的人回来带着给各班派发的雨衣、救生衣、镐、铁丝、锨等抗洪工具。那一天大雨落，班长开了一天的会。

夜色起，班长才回来，然后将会议精神传达给我们，大致意思就是领导说这一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晚上睡觉不要太死，随时做好出动的准备……雨声再次将我残留的意识，拉入无尽的深渊，眼睛一闭，就好像听到值班员的哨音，然后就看到刚刚熄灭的灯不知被谁按亮，让眼皮难受的接受着刺目的光，又好像看到班里的战友着急忙慌的穿衣服，穿雨衣救生衣，拿镐拿锨拿铁丝，耳畔乱哄哄的……不对，这不是梦，这是真紧急集合了，我猛然睁开眼，拉起床边凳子上的迷彩服就往身上套，这时候我看到班长已经出门，然后是一个两个三个，我也赶紧携装齐全跑下楼去。楼前停着十几辆军用卡车，大灯灼灼，将夜幕中厚厚的雨帘刺了一个对穿。后来，我才知道，那夜三点，从紧急集合到指挥员下令登车出发，用时不到五分钟，可我一直感觉用了我整整十年的军旅生涯。

车出营门时，我看到平日干枯的沟渠，此时竟然满满当当挤满了奔涌的流水，狭窄的沟渠居然也被冲刷出河道的模样，车越往前，雨水越大，河水流动的声音越加跋扈，隐隐有金戈之音，又似乎隐隐含带雷鸣，我将手伸向车外，雨水一寸寸打湿，手臂又痒又疼。

这一夜，大雨如注，河水猛涨，许多靠河堤的房子被冲刷得所剩无几。我们在一处决堤的河段下车，然后就像电视里所有抗洪的画面一样。大雨落，一片狼藉，身上的雨衣挡住了雨水，但汗湿的衣服贴着皮肤更让人难受。这一天的时间格外漫长，雨水将万物拥挤在了一起，让万物都变得黏糊糊、汗津津、湿巴巴。

我忘了天地本该有的颜色，还是觉得天地本该就是被雨水覆压的，灰蒙、混沌、模糊的整体？一些地方的雨渐渐地停了，一些地方地雨依旧在下，然而一些经历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