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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在我心中的河

作者: 康胜利2021/10/02散文随笔

蜿蜒于北京西南的大石河,在房山的群峰下发源。在她流经房山境内一段不过几十公里的流域里,却发生过华夏历史上开天辟地般的大事。

50万年前,周口店北京猿人在这里繁衍生息;距今两万年左右,山顶洞人又在这里燃起了篝火。大石河,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3600多年前,北京城市的雏形在河畔开端,“燕都”成为北京建城的初始。如果说黄河、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那么大石河,则是北京的母亲河。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又从大石河河套沟走出的游子,我对这条大河始终怀有难以割舍的情感。岁月如流水,转眼离乡已45年了。可记忆与乡情,不仅没有随着寒暑交替泯灭,反而愈发清晰强烈,好像发生在昨天。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一个春天,我才读了半年小学,就随工作调动的父亲,从山沟里的房山煤矿西区搬到了矿山东区附近。记得那天汽车开出了山,沿着大石河河套,行驶了一阵子,在万佛堂与磁家务两村之间,跨越大石河。横跨于大河之上的是一座钢筋水泥大桥, 5年前刚刚修建起来。刚上桥,坐在卡车上的我,突然看见一列黑乎乎的列车也同时上桥,与卡车并驾齐驱,在眼下的道轨上隆隆驶过,惊喜得我不禁大叫“火车,火车” !此言一出,逗得奶奶、妈妈直乐,“那是从井下拉煤的小电车! ”原来,是我少见识露了大怯。其实这也情有可原:我哪里见过火车?那时一般人刷牙用干粉状的牙粉,一个公私合营工厂出品的“火车头”牌牙粉袋上,印着一火车图案,此前我只见过这个。

过了河,新家就到了。全家租住在磁家务村外火车站道轨旁的一处农房,房东姓韩,人称此处“韩家园子” 。站在高处,透过一片河畔农田,眼前就能看到河流,真正应了一句歌词:“我家就在岸上住” 。可惜,我家住的房子地势低洼。也正是处身于缺乏地利的情况下,在危难之时,是大石河以她那母亲般容纳百川的博大情怀,解救了我和全家于水患之中。韩家园子里还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村民,一户铁路工人。要说这里的房子,背后山坡,左手山崖,右手火车站,高高的铁道路基距房屋不过几丈远。每天夜里,蒸汽机车排气声、鸣笛声响在耳旁,随着车轮与轨道的隆隆作响,强劲刺眼的射灯扫过窗纸,窗纸便与窗棂一齐震动,像要被撕破似的。不知那时是怎么入眠的,或许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吧。噪音可以竭力忍耐,让人担惊受怕的水患是我们难以忍受的。

那年夏季大汛,大石河水位暴涨,河边地里的庄稼只露出一个尖儿,从岸上看一片汪洋。我家房前屋后,几股山水涌入聚集,韩家园子的菜地冲没了,果树淹了半截,已成泽国。我年纪小,门前平地里齐腰深,无情的山水涌上数级台阶,土炕下漂起了鞋。下了铁道蹚着齐腰深的水回家的情景,让我至今还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片洼地的唯一出口,在房前几百米外的铁道下,那里有一个泄洪涵洞。所以每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之际,父亲和其他大人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就会互相吆喝着,手持铁锹、镐头冲进风雨中,清理涵洞水道,使得山洪能够顺利泄入大石河,免得水漫土炕泡塌房,免得遭到灭顶之灾。

大石河,曾拯救我家于水火之中。在我尚未真正认识她之前,就有恩于我。当年秋季,我家搬到了房山煤矿的大桃园家属区。在磁家务小学大桃园分校读书到三、四年级的时候,禁不住小伙伴的游说,加之禁不起那清幽幽、响哗哗的大石河的诱惑,常常背着老师和家长,勾肩搭背地到近在咫尺的河中去游泳。当地人不兴叫“游泳” ,而是统称“洗澡” 。在老师和家长的眼里,“洗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怕淹死。离家最近的一段水域,人称“二斗桥” ,下坡拐弯几分钟就到。此河段在万佛堂、磁家务、漫水河三村之间,水质清澈,鱼虾多得不时碰腿。二斗桥的水不但清澈,还比别处更凉。

原来此水由三股汇聚而成:一是大石河主干流,二是大房山脉雨季山水,三是北京重点文物保护古迹万佛堂孔水洞、俗称水帘洞涌出的小河般的山泉。大房山脉雨季水形成的小溪那时终年潺潺,从我们家属区流过。小溪冬有冰趣,夏有鱼虾;万佛堂大殿下的水帘洞,阔如房宇,清泉成河;水质甘洌,常年不竭;鱼虾出没,深不可测。整个矿山的生活用水都是来自水帘洞,我是喝着这个洞里的水长大的。水帘洞的水出洞后,形成约三米宽、一米深的泉河,从万佛堂村穿村流过,在村中与大房山溪水合流,而后注入大石河。“洗澡”当然是偷偷去的。那时小学生只上半天课,此事早早就预谋好了。炙热的阳光下,小伙伴们急不可耐,哪有现在讲究的什么“热身”之类,个个脱得精光,把衣服往岸边一扔,有的还随手拿块河石压好,便争先恐后闹着叫着向河中扑去。二斗桥的水凉,不是一般的凉,夏日的蒸烤也奈何不了它。每逢夏天,矿工防暑饮水,都要泡在洞口水中镇着,不大功夫就镇得拔凉拔凉的;一个小伙子参加球赛后到此图凉快,结果落下全身风湿病。此事还落下话把儿了,大人常说,有汗别到水帘洞口去。

小孩子哪管这些,只图快活。谁也不懂游泳技术,无非是狗刨儿、扎猛子,再就是凭感觉的什么甩凫、仰凫、踩凫之类,貌似当今的自由泳、仰泳等。其实多数人也划拉不了几下,就站下了,不敢太往深处去,我也是。记得一次站起来没够着地,吓懵了,连着呛了几口,手忙脚乱地连按带刨回来了,总算没淹着。虽说荒腔野调,但漂在河中不沉底、往前走就满足,速度快些的仿佛就平添了恃才傲物的资本,平日里敢说大话牛得很。“洗澡”后,皮肤一晒就瞒不住人,手指一划一道白印。因此回家的路上要反复揉搓,互相之间还要检验。小孩子是挨揍也不长记性的。日后上了中学胆子渐壮,就常到更深更宽阔的灰坨子、牛湾、后勤的河面了。一房高的河湾清澈见底,水温也比二斗桥舒服。此时,我的水中本事也渐长,敢在一房高的河岸上纵身一跃,那入水瞬间的感觉是妙不可言的。谁知那次跟一个水性更大的同学同游时,他犯坏,拽着我就往河底下沉,无奈中我只好憋住呼吸任其摆布了。大石河,让我初识水性,启蒙了一个孩子强健身心体魄的第一步。

饮着大石河的甘洌之水,吃着河套土地上长出的粮,嬉戏于大石河天然碧水怀抱中,我是多么地快乐。在生活条件困苦、物质极其匮乏的童少年时期,我还享受过大石河慷慨的馈赠,使我们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荤腥的矿工的孩子,能有一次解馋的机会。河里盛产白条、鲫鱼、黑鱼、鲶鱼、趴虎、麦穗、泥鳅等,还有甲鱼、虾米等许多水中生物。大人们或结网、或垂钓,到较深的潭湾去。我们小孩则不能,但自有我们的办法获取美味。大石河蜿蜒曲折,有幽绿的深潭也有卵石凸起、清水潺潺的浅滩。寻到一处河汊浅处,在上游用树枝、土石筑坝挡住水流,下游水就极少了。各类鱼虾无处可逃,浅坑里的,卵石下的,只能束手就擒。捉起一条,拿细细的柳条穿起一条,直到捉光,才哼着小曲回家。我把小鱼码放到铁锅里,加上葱姜蒜花椒直接垮炖,那个香啊,满心的幸福指数,远远胜过如今的豪华盛筵。

这条河繁衍了丰富的鱼虾河鲜,灌溉着肥沃的河套良田,也滋润了大河两岸壮硕的小伙儿和清秀的姑娘。在少年的记忆里,漫水河对岸南阴悬崖下的巨石上王八休闲晾盖,二斗桥浅滩觅食的白鹭亭亭玉立,河畔磁家务、半壁店两村茂盛的庄稼,还有满脸憨笑朴实、年轻的农民和矿工。多年后,已经走出河套沟的我,从大石河畔娶了媳妇,一个美丽贤惠的姑娘。

大石河,哺育并成全了我。一位考古专家是这样描述北京猿人选择家园的—— “住地的北面是重叠的高山,西面和西南为低缓的群山所环绕,东南方是广大的平原,在龙骨山的东边有一条河流。 ”这条河流,就是我可爱的、无时无刻不流淌在我的心中的大石河啊!时过境迁。波光粼粼、岸柳成行的大石河,已沦落为干枯的记忆标本。短短的三四十年间,像一位被榨干了乳汁的母亲,她已经伤痕遍体、面目全非。河床干涸,青山白疤。无言的大石河,欲哭却已无泪了。亘古以来的青山绿水,实在不该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谁愿背负千古罪人的骂名。

大石河,我的母亲!魂兮,归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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