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陌生人

我们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一代，好像时刻在保持警惕，生怕陷入某种陷阱。早上我像往常一样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正在对自己选错了穿搭而懊悔着，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女孩，在我的斜后方站着，靠近灯杆。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她圆圆的脸蛋，皮肤很白皙，带着框架眼镜，一双眼睛很有神，扎着不算低的马尾，背着双肩包。我心里正在判断她到底是同龄人，还是学生。因为她的面容干净，眼神澄澈，不像是已经工作了的上班族。但整体看起来又不显得稚嫩，一时我竟无法判断。正在此时她突然朝我说起了话，“今天早上真倒霉，我在小区扫了八辆共享单车，竟然没有一辆能用的，这些人怎么都不好好停车呢”，她语气平和像和认识已久的朋友吐槽。我被突如其来的发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光四处一扫，看到旁边不远处，也有几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便说：“那边也有几辆，要不你再扫下试试”。她看了一眼，没有接话，接着说：“真是衰，怎么会这样一个都没扫成功”。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好绿灯了，就开始过马路。她也一起并排走着，然后很自然地说着，“我以前早上起来扫码都是成功的，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早上本来就赶时间，想打车，奈何我是学生党觉得贵不舍得打，我要从这走到大润发才能扫到车，好远哦”。听到“学生党”三个字，我才放心。心里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对突如其来的谈话有着戒心。她没有察觉，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这可真奇怪，像设计好了一样的”，她对今天早上的遭遇依旧感到惊奇。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神，说了一句：“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幻”。说完我们转向各自的方向，口罩下面藏着我的微笑。心想，今天是个不错的早晨。

小时候看西游记，每当看到师徒四人去敲门，问施主可否借住一宿，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应时，我都感到吃惊。古人的善意与信任竟是如此之高。别说是几个长相奇怪极其可疑的行人，就是长相端正的正常人，我也绝不可能同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自己家里借住。至于古人是否真实也是如此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古人绝无我们这样强的戒备之心，这点可以从文学作品里看到些蛛丝马迹。是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敏感呢？甚至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惊讶，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变得如此不信任。

记得刚毕业找到工作时，我第一天去上班坐公交。由于路途太远，起的又早没吃早餐，我开始有些晕。但车上太挤没有空位，我就一路忍着。中途有一站，上来一个老太太，很有气质。穿着很法式复古，带着顶带面纱的礼帽。优雅地走到了我旁边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潮流显得年轻，还是车上的人只顾着玩手机，并没有人起来给她让坐。坚持了两站，我实在难受，额头开始冒汗，表情可能也不太对。旁边的老奶奶忽然对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晕车啊？”，我点了点头说没事。她不放心似的说：“难受的很吗？我这有药，可以缓解下，我拿给你”。说罢，就在她精致的手提袋里翻。我一听是药，那怎么能乱吃，还是陌生人的。于是，赶紧心存戒备地说：“奶奶，我没事，真的不用了谢谢”。她好像看出我的顾虑说：“我这药很管用的，每次我不舒服晕车用它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小姑娘，这很安全的，奶奶不会害你放心。来来张开嘴，含在嘴里就好了”。说着就拿出一剂药水，透明的瓶子装着的。我一看这架势，再加上奶奶的热情，没办法再拒绝，就乖乖听话了。弄完之后，老奶奶又不好意思地拍拍旁边的青年，“小伙子，这小姑娘不舒服，给她让个座，谢谢你啊”。一边道谢一边让我坐下。过了一会她询问我说是不是好多了，我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小姑娘在外面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吧。不舒服要说，不然别人不会给你让位子的。不要不好意思，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虽然含着她给的药对我没啥作用，但听到奶奶的话我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过了没多久，到站了，奶奶竟然和我一站下车，我们都觉得有些惊讶。奶奶说：“我那药管用吧，很贵的一支好几百，弄洒了多可惜！我之前在科大当老师，退休了身体不怎么好，就在买了这些药调理下身体”。听到那药这么贵，我再次向老奶奶道了谢。过了天桥，我们消失在人海，不知道是否有缘再相见，但我很庆幸遇到了那么善良而温暖的长辈，使我觉得这个城市不再那么陌生。

即便我们曾经或多或少的遇到过温暖而美好的陌生人，但还是无法从戒备中走出来。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走路都避开老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晚上坐出租车，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路边的苦行僧也是假的了……我们不再敢主动扶老人过马路，不再敢相信沿街乞讨的人真的需要帮助，甚至害怕陌生人的热情和主动。我们像受惊的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我们已经被咬过无数次了。上班坐电梯再也不敢单独和一个陌生人同乘，因为遇到过歹人，心里有阴影就对所有人树起了高墙。遇到人在路边乞讨再也没有过多的慈悲心，因为被各种人以同样的方式骗过。看到老人再也不敢主动上前搀扶，因为太多的碰瓷我们学会了自保。因为亲身经历，因为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因为太多的套路，我们收起了我们的坦诚，变得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肉。但我想我们不能一直胆小如鼠下去，温暖而美好的社会是需要我们共同创造的。当我们自己在安全范围内主动走出去一步，坦诚一些乐观一些信任一些时，就会让人相信一些，放松一些，快乐一些。我们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加美好，这个世界有欺骗，但也有善意，有冷漠但也有温情。我们要学着勇敢些，不要把自己缩在壳里。要学会走出去说：“嗨，你好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