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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褶里的物探人

作者: 李佩红2017/01/23叙事散文

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把天山南麓的秋里塔格山从地层深处举上天空。又经过亿万年的风蚀,日晒,雨淋,古老的地岩石化了,松动了。峭壁高耸、怪石林立,像无数斜插在云端的钢刀,像捆绑在一起的尖锐石片,像鲨鱼大张的巨齿。

极目眺望,褐红色的秋里塔格山透出一股无法阻挡的苍茫、洪荒、悲怆气息,深深地吸引着旅人的目光。他们以此为背景,举着相机或手机留下到此一游的倩影,便如鸟儿滑过天空飞走了,离开了。山还是山,山无知无觉。只有石油物探人的脚下感到了它的真实与存在。他们成年累月,像一群羚羊在山里跳跃攀爬,打眼放炮,吃饭睡觉。在物探人的眼里,秋里塔格山不再是一座简单的山,而是不得不面对、必须要征服的困难,是朝夕相处、既爱又恨的伙伴。物探人对秋里塔格山的情感复杂得欲罢不能、欲说还休。

汽车驶出拜城从发电厂高大宏伟的塔后绕过,拐下干涸的河道,越过藏在河道底下的烧砖厂,沿着推土机推出的窄路小心翼翼地前进。乌云压顶,风像脾气乖戾的醉汉,狂躁不安,东倒忽歪。车七拐八拐,始终穿行在颠簸崎岖的小道里,仿佛没有尽头。心里后悔来这儿,不停地问带路的东方物探247队的赵小峰,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赵小峰回答,我们每天要跑好几趟,不远,快了、快了。在我忍耐快到极限时,汽车气喘吁吁地爬上一个高坡。看到高坡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帐篷,谢天谢地,西秋物探二营营地总算到了。

承担西秋8号构造二维项目施工任务的东方物探247队,是一支山地物探经验丰富,战斗力强,有着光荣历史的队伍。自1995年至今,他们像北山羊一样以秋里塔格山为家,始终在山里打转。去年以来,他们承担的西秋8号构造物探项目,处在向东秋构造带过渡的区域,如两军对垒的楚河汉界,一旦突破,整个秋里塔格山构造带勘探的突破口将被打开。

秋里塔格山是库车山地勘探最难啃的硬骨头。以前多采用直升机支持勘探作业,他们也联系了几家航空公司,对方一听是秋里塔格,当即就拒绝了。大学毕业的年轻物探人赵小峰无限感慨,他说,“刚来时我望着断崖林立陡峭险峻的山问自己,这样的山我们能干下来吗?几年下来,我们还真征服了它。”没有飞机支持,全靠人拉肩扛,靠两条腿,靠一双手。想想真的不容易。他们常年与山为伍,早春出发,雪天回家,几年见不到绿树,有些人十多年没有见过爱人穿裙子的样儿。发生在大山里的故事太多太多,恐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物探二营负责钻井。他们在靠近施工现场较近的地方安营扎寨。山谷找不到大块的平地,只好各自选地搭帐篷,东一个西两个,零零散散,像原始部落。帐篷里就地铺放的褥子上,除了被子和几件工服别无一物。帐篷上横七竖八地搭着防雨的塑料膜。人呀,高楼华屋也住得,狗窝猪舍也住得,怎么样都是生活

二营把人员分成37个机组,吃住最大限度靠近测线,以便运动作战。男人把钻机抬到山上的钻井点位打钻,女人负责在工地做饭守营。我们来时,男人们还在往山上抬小型钻机,准备第二天开钻。营地里只有5名妇女和一个受伤的小伙子。妇女们正在做晚饭。晚上吃得简单,下挂面。小伙子左眼受了伤,无法上山,安排他看营地,为女人壮胆,帮着干点力气活儿。我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伙子蓬头垢面,两个膝盖从磨破的裤子里露出来,脏得像两块煤球,这样的形象要是走在城市,别人肯定以为是叫花子或精神病。我写好文章准备把照片和文章一起刊发,主管宣传的领导说,照片就不要发了,影响石油人的形象。

大山里有狼出没,有一回她们远远望见一只狼立在山头,以为是狗。男人们收工听说后让她们小心,说这么偏远的山里咋会有狗,是狼。42岁的邓丽兰和41岁的赵建学都是四川人,是妯娌俩,她俩已随丈夫干物探十多年了。谈起工作的经历可真不少,西秋,东秋,吐孜阿瓦特、云南、广西、贵州、四川都干过,也算是老物探了。她们的男人龚树贵和龚树平两兄弟一直在一个组干活。一起出来打工,相互有个照应,各挣各的钱,相处合和,从来没有红过脸。

每年7至9月,是山洪频发的季节。光秃秃的山存不住水,大雨过后必发洪水。1958年8月18日,秋里塔格山前暴发特大洪水,吞噬了5名勘探队员的生命,据说那天库车老城冲毁,1000多人失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库车山沟里的依奇克里克油田,常有大人和孩子被洪水卷走。在山里施工的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狼,最怕下雨,暴雨把帐篷打湿了,人们睡觉没地方,第二天要上工,只好湿着睡。雨过天晴即发洪水,洪水来得急去得急,猝不及防。去年7月8日发洪水,山高谷窄,把80公斤重的钻机和一节铁皮房冲走了,里面的两个队友吓坏了,以为这下完了,要死了。铁皮房冲到下游,被一个大石头顶住,人才救出来。洪水季节,施工时他们在冲沟内设置防洪平台,在测线经过的山体区制高点设置了望哨。若在狭窄的冲沟内钻井,钻成的井极易被洪水冲毁。对此,他们想出办法,用2米的钢钎插入井口,将长绳绑在高台的大石头上,用自喷漆在旁边的山体做标记,洪水过后可以快速找到井口。

山风刮得帐篷呼呼作响,锅盖被风掀翻,她们找来工作用的铁榔头压住。板凳是用尿素袋装上沙土扎口做成,简便结实耐磨,这是女人们因陋就简的“新发明”。她们说,最近烦得很,风大,风多,天天刮。有时把帐篷都吹跑了,我们就跟在后面去追。进山两三个月了还没出一次山,中午往山上送饭,走五六个小时,找不到他们心发慌,背壳都冒汗了。这几年,物价坐上直升机似的猛涨,我们的工资十多年不涨,不算运输,每打一米才8块钱。我们女的,一个月才2000多块钱,就是在城里端盘子也比在这儿挣钱多。我们主要是可怜男人,要不早就不想干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男人在那么苦、那么险的山上干活。天天盼着自己的男人早点回来呀,回来得太晚了,天都黑透了。男人累得受不了,我们还要劝慰。工作再苦再累,我们不怕,唯一希望能涨点工资。风刮得睁不开眼睛,邓丽兰说完,把头上的围巾扯扯挡住面颊。

邓丽兰讲话声音尖亮,典型的四川女人尖嗓门。她眼睛大而美丽,常年的风吹日晒,肤色像熏腊肉。如果一直在四川生活,算得上是个美人。我提出给她照张相,她说,上次有记者进来采访,也给她拍了照片,答应寄来。到现在快一年了,也没收到。你这次记得给我一张,我带回家让我儿子看看。

但是我也失约了,因为没机会再次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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