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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

作者: 姚文冬2023/02/11生活散文

水井是乡村的生命之源。

井水不会自己流到水缸,吃水要靠肩挑。一条扁担、两只桶,挑在肩上,步子要颠起来,扁担颤颤悠悠,才会减缓肩头的压力。井水在桶里荡起涟漪,如同乡村波澜不惊的日子。

挑水是农户的一件大事,与耕田种地、生火做饭一样常态化。挑水的人,曾是乡村的一道风景。寒冬的清晨,僵硬的土路上会生出一串冰疙瘩,在朝阳下闪烁,冰疙瘩从井边通向家门,那是勤劳人的踪迹。

我记事后的水井,是一架手摇的铁井,齿轮咬着齿轮,吱呀呀地响。后来井头坏了,又变成手工提水,用一根绳子拴一只细桶汲水,再倒进自家水桶,工序繁琐。但不能急,也没人急,急什么呢?那时乡村过的是慢生活。挑水需要排队,队伍最长时能装满一条胡同。水桶咚咚当当,扁担横七竖八,大人站着闲聊,小孩子在队伍里钻来钻去,狗也跟着撒欢,一不小心磕着谁的膝盖,或把一只空水桶撞翻。

母亲常说起外祖父,他曾以给人挑水为生。挑水居然能成为一项营生?外祖父给爷爷家挑水最多。有一次挑完水,爷爷请外祖父一起吃饭。外祖父没客气。更不客气的是,他说要把母亲许给父亲。外祖父说,你们是个好人家,有饱饭吃。外祖父虽然穷,但把母亲当作掌上明珠,他不仅看中爷爷家道殷实,更看中了父亲的忠厚。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二年,贫病交加的外祖父去世了。那时母亲刚生下我,还在月子里,没能见外祖父最后一面,多少年后提起这件事,她还掩面而泣。我家厢房有一对木桶,母亲说,那就是外祖父留下的。开始我不知此为何物,崭新的木板被铁皮一圈圈箍着,说是鼓吧,没有那层皮,说是斗吧,又是圆形。我对着木桶发呆,希望能从木桶里发现外祖父的点滴。但那木桶太新了,没留下什么痕迹。终于有一天,我像被什么击中,心惊得难受——木桶如此新,说明外祖父还没用过,或者仅用过寥寥几次。他做这桶时已经老了,但他还是箍了新桶,想把艰难的日子继续挑下去,只是他再也挑不动了。

少年时,已有人家打压水井,这纯属私井了。私井也公用,于是,挑水的队伍开始"登门入户".胡同东的人家,都到隔壁一个舅舅家挑水。他家的院子有一扇小铁门,以前常年关着,自从有了这眼井,就天天敞开。舅舅在镇上工作,与村人来往少,人缘也一般。自从有了这井,与左邻右舍就关系密切了。他似乎乐见这种挑水的场面,很早就起来将铁门打开,恭候挑水人光临。傍晚时最热闹,胖乎乎的舅妈靠在门前,手里择着菜,与挑水的人一一说话。

那年月时兴给岳父家挑水。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与同村的女孩定亲,为了好好表现,除了下地劳作,最常见的就是挑水。他们挑水走在路上,会引来行人善意的嘲弄,他们却乐颠颠的,脚步越发欢快。那时我暗暗喜欢胡同西的一个女孩,幻想能与她成亲。有一次做梦,我梦见我挑着一担水,一趟又一趟,把她家水缸挑得满满的,她还用我挑的水洗了一根黄瓜给我。

后来我家也打了压水井,虽然有压水井的人家多了,但也有来我家挑水的,他们要么是打不起井的,要么是院子太小。家里有了井后,我盼着更多的人来挑水,但小时候的壮观场面不复再来。有一天,有好几个人陆续来我家挑水。原来是天旱日久,他们家的井浅水位下降。父亲说,我家的井深。打一眼深井,比浅井要多花一倍的钱。我佩服父亲的深谋远虑。父亲也很珍惜这口井,到了冬天,就给它"穿棉衣",用破棉被和稻草围起来,以免井头被冻住。即便如此,严寒时,早晨也要先用柴火烧化。

父亲在井下铺了块石板,方便搁水桶。石板边渐渐生出野草、野菜,有一年还长出一棵水稻,想必是母亲在井边淘米,有一粒没破壳的稻谷被淘掉了,兀自生根发芽。

再后来,家家的压水井陆续被废弃,说是地下水超采所致,压不出水了。是啊,连那么多的河沟坑塘都干了。好在通了自来水。自来水不用挑了,却要限时,只在午饭、晚饭前半个小时开闸放水。这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在接水吧。只是自来水前只听得见哗哗水响,却没有了清澈的笑声。

我家的压水井已经打了三十多年了,那逐渐烂掉的铁井头,还倔强地立在一截水泥管子上,从街上向院里望去,仿佛一只疲倦的老狗在看护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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