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

爸妈爱干净，家里整洁干净有序的程度超越星级酒店，但就是卫生间让人难以"下脚".为什么呢？为了省水。

一个洗脚的大桶，积攒着昨晚泡过脚的水，泡沫浮成白色的碎屑，药渣沉在桶底，等待需要时，整桶被拎起来，一起冲进马桶；两个搪瓷盆、三个大小不一的塑料盆和一个有二十年以上历史的塑料澡盆挤挤挨挨排在瓷砖地面上，里面盛着从双缸洗衣机下水管里接出来的洗衣水，可以用来拖地板、冲马桶，充分利用……

一个桶、六个盆以及靠在墙角的几个巨大可乐瓶，共同组成了卫生间里的神秘阵法。我每周回家看望他们，一见这个阵法就怒气升腾，大喊一声"爸妈",开始例行公事的数落："搬家换了虹吸式马桶，用水箱冲水干净又省力，为什么不用呢？倒进去的水也不干净，渣滓存底，不定堵在哪里，你们不觉得下水道越来越不通畅了吗？""早说给你们换个洗衣机，就是不乐意！这双缸洗衣机一开，跟着长了脚似的往前蹿，没有电源线抻着恐怕都能自己出门遛弯了吧？下水管都够不到下水道，你们贪几盆脏水做什么？""我转发给你们好多新闻，都是老年人在厕所摔倒的案例，而且往往一摔就不容易康复了！你们不是不喜欢上医院嘛！你们不是想要省钱嘛！这一地水，多危险，怎么就算不开账呢！"

爸妈上了年纪，和子女的关系就像是反过来了。现在，轮到我唠唠叨叨，而爸妈唯唯诺诺，一副"虚心接受绝不悔改"的敷衍神色。我知道，像爸妈这样，节省了一辈子，已经无法改变生活习惯的老年人还有很多。朋友的妈妈就因为总要端废水冲厕所而扭了腰，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后来能下地了，但提不了重物，也不敢随便弯腰和蹲下了。我常给爸妈讲这个事例，苦口婆心劝慰：别在卫生间里搞迷魂阵了！爸妈听着，点头，喏喏。下次回家，阵法依旧。

于是，我家的卫生间阵法，就这样在父母和我的争执中"拉锯"多年。有次我越唠叨越生气，冲进卫生间，端起大桶小盆，要把爸妈苦心积攒的废水都倒掉。爸妈当然不愿意，他们心疼水，想阻止我，一家人在狭窄的卫生间吵吵闹闹。因为情绪上头、动作太大，我只顾端盆起身，结果头顶狠狠撞在向内敞开的窗户边角，皮肉豁了个小口子，血顺着头发，满头满脸地淌落下来。爸妈都愣了，急着要帮我按住伤口。我赶紧喊他们住手——一家人都满手脏水，别血没止住，再得了破伤风！

我洗手止住血后，打算离开。原本我每周日回家，都要和爸妈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因为带着伤，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不耽误周一上班。我妈把药、纱布摆满桌子，守在旁边一叠声地劝我去医院。我爸系着围裙、扎着两只手站在厨房门口，小声念叨："虾都剥好了……"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像吓了一跳，汇报工作似的说："盆和桶都收了，你别着急了。"

我下次再回家时，卫生间的地板上滴水不沾，盆和桶已在墙角摞起来，连爸妈常用的水舀子都被风吹得干裂了。从那以后，我家卫生间的阵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