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

“院长，您好。我是水源山村王六五的儿子，我的手刚受了点轻伤，麻烦你帮我戴一下党徽。”一个帅小伙用家乡的方言向他求助。佩戴好党徽，年轻人迅速加入身后照相的队列。从他们队列中拉出的横幅得知，帅小伙可能是小学教师。

二十多年前，他还不是院长，只是一个刚从卫校毕业的乡村医生。那时的家乡，是一个贫困之地，村民们守护着贫瘠的土地过日子。乡亲们看病要到三五里外才有村医，到镇卫生院更远，来回四十余里。

他就是想着回家开诊所去学的医。

他的诊所，开办在新村部办公楼一楼的一间狭小办公室里。办公楼由后盾单位在村外一公山下援建，分上下两层，每层63平方米。

诊所里最显眼的是墙上的两幅人体穴位图。图对面的墙根上放着一张从老村部办公室搬来的、三米长的旧木椅。多少次，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对着大山呼喊，想唤醒这贫穷沉寂的地方。更让他难以喘息的是，放在柜台里乡亲们看病后直到年底才可能结清的厚厚的两大本赊账本。他时常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乡亲们心里的旧式老财主？看到村里越来越多辍学的孩子和越来越多穷得娶不上媳妇的汉子，他曾想把账本付之一炬。

办诊所的第二年正月，乡特产站站长驾一辆旧吉普车来村里推广西红柿种植。条件是种子赊账，果子保价回收，五十亩起连片种植。

值班的村支书正忙着事务，见他诊所一时没有病人，就让其帮忙带站长去五里外、田地相对平坦可连片的水源山自然村推广。

旧吉普车摇晃一阵抵达村里。村民们得知这个好项目，都热情欢迎，积极开会讨论。

会议至中午，村民组长王六五不由分说提刀从火炕上取下腊肉盛情款待他和站长一行。

当年的西红柿种植因雨水多，技术不成熟而失败。

也许是王六五这个村屯带头人的热情感动了站长，也许是村民们敢为人先的精神感动了站长，次年春天，站长又让他带着到村里推广西红柿种植。

这一年，站长派人加强技术指导，村民们也在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把西红柿管护得更好。深沟高垄、成排成行，西红柿苗长得比人还高，亩产达八九千上万斤，每斤卖出一元八至两元，且果大厚肉经得起贮存运输。

村民脸上乐开了花，八十岁的老奶奶也高兴得哼起了古老的民谣。

沉寂的小山村热闹起来，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一只只红灯笼般可爱的西红柿成了村民们眼里的“金蛋蛋”。

然而，接下来多年，市场疲软。

山不转水转。他与王六五又多次邀请站长带来一些蔬菜新品试验。可惜，都未获成功。

有一天，村支书告诉他，村部办公室不能再租借给他，却也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让他准备去参加外县乡镇卫生院医务人员的招考。他去了，并顺利地被录取。

在他离开家乡前，乡亲们把所有的欠账都统统还清。

他走的那天，天上飘着细雨，雨水把他的双眼一次次打湿。

现在，他已是一名乡镇卫生院院长，今天，他就是带着单位的全体党员来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纪念馆学习参观的。

在这里，与家乡这个年轻的帅小伙相遇，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站在高处，朝家乡的方向凝望，想起了诊所想起了账本，想起了众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