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枪洋炮
儿时玩“打仗”，人人都是八路军，没人愿意扮演鬼子。最终分组交战抢占山头的，都是八路军装扮。领头的两三个人当军官，举着木板锯成的驳壳枪，高呼“同志们，冲啊”，“呵呵”地点射。一拨战士头箍柳圈，腰里也别着驳壳枪，手里端着歪歪扭扭的木棍，跟着“嗒嗒嗒嗒”地冲锋，“噼噼啪啪”地拼刺刀。大家都有驳壳枪，便没有什么稀奇。精雕细刻，油上桐油，弹夹底部订上红绸，稍稍显摆一点枪的档次。木枪无声，嘴里的“呵呵”声，终归不是枪响的味道。城里人有智慧，用废弃的单车链条，发明了打得响的洋枪。很快，制作方法传播到城郊，率先打响的几把洋枪，卷起全大队男孩子的时尚风潮。我是“崽王”，父亲事事依着我，从单车修理店讨来一截链条，遂了我梦寐以求扣响洋枪的心愿。
錾开十来节链条，备作枪膛。一根八号铁丝，双折成手枪形状。枪膛部位的一根直铁丝串起链条节，用两根皮箍箍紧。最前端朝上的两节链条，铆入铜质的单车钢丝帽。铆合后的空腔，可以插进一根火柴，药头刚好能够卡在钢丝帽内口。撞针尾部扭个挂扣保险栓的弯钩，后端折出的凸起部分套挂轮胎皮条。S形铁丝扳机，用皮箍固定在枪膛后部。绕上麻线或毛线加固枪架，弹夹底杆系上红布条。忙乎半天，一把崭新的洋枪诞生。
撞针插入枪膛，套上皮条，向后拉紧挂住保险栓。掰开前端两节链条，插入火柴，捋直枪膛，扣动扳机，击发试枪。起先撞针梭过去，火柴没有反应。调校保险栓、扳机、枪膛再发，火柴击燃冒烟，火柴杆纹丝不动。调紧皮箍，拉实火柴，扣动扳机，“啪”地一声，枪膛冒烟，火柴杆飞出几米远。大功告成，我与请来帮忙指教的伙计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有了洋枪，跟在伙计后头看热闹、讨枪耍的日子熬到头。兴致一来，我带上两盒火柴，加入伙伴们的洋枪队，屋前屋后满山满町大显身手。打仗冲锋，“啪啪”声与“冲啊”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自是比拿木制哑枪热闹、神气。巷战当中，口里喊着“缴枪不杀”，接着还是“啪”的一声，不讲优待俘虏的规矩。支起一张报纸，划上几个圈，打靶的架势像模像样。手法差劲的，一枪响起，火柴杆脱靶飞向半空，赢得个“高射炮手”的雅号。对着西瓜大的半软泥团比试杀伤力，高高矮矮的火柴杆，把泥团塑成个大刺猬。洋枪打鸟高不可攀，跑到田边豆土边，瞄准呆呆鼓着气囊的麻拐（青蛙），麻拐吓得“哧”地抛下一根尿线。对准麻紫色的秧麻拐，火柴杆穿肠破肚，可怜的小生命，首次验证洋枪的杀生威力。
夏天的窗户纸已经破洞，举枪射几个麻点也看不出来。穿透薄纸，火柴杆砸得窗台上的煤油灯罩“叮当”一响。主妇隔窗吼骂：“哪甲狗恰咯啊？哪咯孽啊，灯盏都会打烂！”我们猫腰蹑脚转过屋角，背贴土砖垛子，蒙嘴偷笑。河边塘边，菜檩子上挂满黄瓜，我们仿着杨子荣座山雕比射吊灯，轮番朝一根黄瓜开火，黄瓜上刺进两三根火柴，还擦出几个新鲜的凹痕。上学的路边，瓜藤掩不住子南瓜的嫩绿，顽劣的铁砣亻来几抽一根药头壮的火柴，扣响扳机，火柴杆命中，油光的南瓜皮显出一道划痕。铁砣纳闷：“咯南瓜皮溜滑咧，吗和防弹坦克样呃。”靠田塍边的芋荷叶，藕塘靠岸边的荷叶，总会有些小孔弥合后的斑点，那也是我们洋枪队的杰作。
学校不允许玩耍洋枪、弹弓，怕不安全，影响学习。我们偷藏在书包里，路上玩一玩，一般也不会搜查。不识相的同学上课搬弄，全校收走过好几把。校长全校训话时，拎着一把洋枪，当场折毁。男孩子们交头接耳：“崭新咯嘞，可惜哒，可惜哒！”做一把不简单，失枪人伤心好几天，自认倒霉。后来，商店有了一种“打响纸”的铁质玩具洋枪，买枪和响纸费钱，又只能听像摔炮一样的响声，缺少打仗开枪的乐趣。也有一种不带链条火药的铁丝架枪，拉两根皮箍弹射纸子弹，玩起来不过瘾，链条火药带响的洋枪，一届一届依旧流行。
洋炮其实应该叫土炮，大约因为器件中有真子弹壳，才冠上洋炮的大名。那时基干民兵常有实弹训练，哥哥姐姐们捡回些步枪、机枪子弹弹壳。也不知谁想到的，弹壳可以填充火药，做成小洋炮。拆毁炮仗倒出火药，或是剔下火柴杆上的火药，塞进弹壳。药量大小决定爆射威力，一般塞个大半就可以了。口子插入一小段高粱杆，或是塞入纸团、棉花团，尽量密实。取一截细铁丝，拦腰缠住弹壳。留出一小段铁丝，插进砖墙缝里，横着托住弹壳。剥几粒蓖麻子，用铁丝串起，相距一寸多，同向插在弹壳下。划火柴，点燃蓖麻子，灼烧弹壳。蓖麻子冒起黑烟，烧得口兹口兹直响。火力快要减弱时，火药“嘭”地爆响，洋炮开花，高粱杆或纸团、棉花团飞射十几米开外。玩洋炮的刺激，好比期待爆米花踩响的那一瞬间，凝神屏气，紧张兴奋。胆大的，离洋枪两三米远，静观其变。胆小的，刚点燃蓖麻子，就捂住耳朵，跑到对面阶基躲避，随着爆响发出“啊……”的尖叫。
还有一种洋炮，叫“打响炮”。粗钢丝折成握力器形状的架子，带弹性，一端缠一颗子弹头，对向固定一个小铁臼兜。火药粒放进臼兜，敲打架子，子弹头尖撞击臼兜，火药炸响，跟玩“打响纸”一样的效果。“打响炮”的架子小巧，冷不丁拿出来，对着砖石敲响，惊心动魄。伙伴们也不责怪，嘻嘻哈哈分享惊悚的乐趣。
而今，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玩具，带响不带响的，机械的电子的，五花八门，凝集奇思妙想。网游兵器，上天入地，天马行空，打开智能云游的天幕。时尚的玩具引领一代儿童的幸福，不带来一丁点遗憾和羡慕。我庆幸那时拥有洋枪洋炮，感受时尚，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