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沟

洛阳曾有一个地方叫后沟。它因在原洛阳地委大院后面而得名，其方位在今行署路北一带。

后沟远看是一道土岭，于平地突兀而起，绵延约一公里。土岭中间有垭口，实际上是一条大道，顺大道前行，只见两边各有三条深沟，沟十多米宽、数百米长，深浅不一，最深处有十米。沟两旁是悬崖峭壁，峭壁下端排列着一孔孔窑洞。除了垭口大道连接的沟壑，土岭之中还有数条已被塌土填埋的浅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还是在地委大院居住的小学生，常和小伙伴一同到后沟玩耍。听大人讲，后沟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开凿的，是大军阀吴佩孚的军火库。吴佩孚手握十万精兵，雄踞洛阳，傲视全国。他建的这座军火库规模宏大，挖沟的土堆积成了土岭，因此当时曾有“土岗”的地名。吴佩孚在洛阳扩建兵营，修飞机场，建电报局，修洛河上首座钢筋水泥大桥——老吴桥，工程皆在老城以西，称“西工地”，后留下“西工”这一地名。

去后沟玩耍有垭口斜坡直通沟底，亦有不知谁人在悬崖边开出的羊肠小道，但我们觉得不刺激。土岭上榆树、椿树参天，崖边构树、槐树、酸枣树和灌木丛交织，崖壁上常有裸露的粗壮的树根，我们沿树根攀缘着上下，逐渐开出四条路，称“四大防线”。我们据此追逐嬉闹，打土仗，其乐融融。偶有被土块击中者，哭着回家，其他人照常玩耍，乐此不疲。

后沟草木丰茂，还有许多庄稼。我们摘榆荚、槐花，烤麦穗、玉米，煮毛豆，一年到头绿色食品不断。马紫菜、灰灰菜、扫帚苗，野菜要多少有多少。下场雨，还有蘑菇、黑木耳。

后沟孕育着很多小生命。各种鸟叫着，在这里和王城公园之间飞来飞去。蝴蝶、知了、香金金、天牛、蝈蝈随处可见。我们时常与土蜂、蝎子、蜈蚣和蛇开战，既害怕又激动。每年七夕下雨，翌日便有类似天牛的昆虫铺天盖地，我们管它们叫“水牛”。

有两年，蒋介石叫嚣着反攻大陆，夜里，后沟好几次升起信号弹。我们便商议着抓特务。一大早，我们到沟边潜伏，听听有没有发电报的嘀嘀声，再悄悄下沟搜索。我们发现好几孔窑洞里放着早已腐朽的棺木，白骨裸露。一次，我们见树丛摇曳，围上去一看，原来是对青年男女，都低着头、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听说这就是谈恋爱。还有一次，我们走着走着拨开树枝，猛然发现一人吊死在眼前，大家毛骨悚然，仓皇而逃。

常有部队和民兵到后沟打靶，听到枪声，我们便耐心等着挖子弹头。我们偏爱民兵，他们的七九步枪子弹一兜铅，而部队的半自动枪，子弹头有钢芯，铅少。我们挖来子弹头熬铅，卖了钱买足球踢。我们的球技日渐增长，有的人发角球，能直接踢进门里。

如今，后沟早已消失，我却一直有个心事，那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洛阳曾有这么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