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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呼唤

作者: 朱小平2021/12/20情感日志

女儿的名字“昕蕤”,发音虽不是仄声高亢,念读起来却有几分脑绕拗口。

“四大”亲近的哥哥,因为年龄比她大了两三个“代沟”的时距,喜欢带着调侃戏谑的口吻来表达对她的喜爱,叫她“国花猩猩”“省花星星”“县花醒醒”(此称呼在南县方言中有“蠢”字之意)“村花新生”。

在我们母女共存的记忆库中,似乎只有一个儿时的玩伴吴翔,曾那么甜嗲又亲昵地长唤她“蕊一一蕤一一”。

吴翔比昕蕤约摸大一岁多,与爷爷奶奶父亲三人一起租住在邻居家。城中村棚户区的旧房错乱密集,租户多半是来自附近县镇乡下进城务工的农民,低廉的房租使得他们无可挑剔地蜂拥而至。

我家的房子底脚踩在老三中抗日时期的防空洞顶上,屋前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水泥空地,左边有棵一直缺乏营养似长非长的罕见花开的桂树,右边有棵枝干嶙峋的老樟树,夏季临时树荫与地利显出优势,相对空旷而凉爽。每到有夕阳出现的黄昏,聚集了一群给孩子喂饭的老小,蕤也吵嚷着下楼,要与他们一起竞比“吃饭”,她大概就是在这时结识了几个小伙伴,吴翔也在其中。

吴翔的爸爸那时在一家酒吧还是夜总会做保安,昼伏夜出,胡子拉碴一脸萎靡。他的爷爷在老三中门口摆摊拉板车送货,见人老远就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蔼;奶奶满脸慈祥,碰面时很客气地叫我“吃茶”。桂阳人很团结,平日闲时,各家端出几碟剩菜摆桌上,撒几片粗制茶叶,烧壶开水倒入大碗,围拢一桌津津乐道。

蕤那时有三岁多了,因早产体弱没让她上幼儿园,我全职在家带她,买了一块小黑板挂墙上,白天教她认写几个字、给她看一些儿童图画书、讲点童话故事,偶尔她也会发作当老师的“瘾”,邀几个小伙伴上来规矩地坐在客厅小凳上做她的“学生”,她拿着小竹鞭装模作样点在黑板上。吴翔进来或离开时都会礼貌地叫我一声“蕊蕤妈妈”,另外几个则来无声去无音。有天傍晚,蕤可怜巴巴地看着阳台下空地那一群孩子如鸡鸭般天黑归笼,眼神落寞。

“你明天可以又叫他们上来玩的。”我抚了抚女儿柔滑的小辫子。

“我的小猪猪罐里没有硬币钱了。”女儿哀怨地跑到梳妆台边,抱起她的存钱罐在我面前摇晃,早先沉重地摇出轰轰烈烈的声响,此刻变得轻飘而零散。原来,女儿的“老师”职位是靠钱买来的。我心里一阵唏嘘,厉声强调:“以后不许跟他们玩了。”

“吴翔从来没要过钱,他说奶奶会打他。”女儿嘟嘴辩解,生怕错失了朋友。

之后再碰到吴翔奶奶,我对这个乡下老太太多了些微笑与敬重,彼此间熟络亲近起来。

隔年的夏夜,吴翔在楼下大声叫“蕊——蕤——”,我在阳台上回应,他奶奶提着几袋剁好的鸡鸭上楼,说麻烦我的冰箱保存一晚。老人的气色大不如从前,瘦了许多。趁着吴翔和蕤在书房玩拼图,她跟我细声拉起了家常:吴翔妈17岁从嘉禾乡下跟着吴翔爸到郴城酒店做服务员,开始几年两人感情甚好,后来他妈跟一个建筑老板走了。这几天老家有人跟吴翔爸做媒,明天来相亲。“我老了,头痛病又犯了,做不动做不起,提前准备点菜,总想儿子再成个家,有个人管翔翔……”她转身下楼时,我看见她耳朵背肿起一个大包,包上涂满了黑墨。

几个月后,吴翔跟着爸爸和爷爷从老家回到了出租房。奶奶经过乡村巫师一段时间“画符喝法水”诊治,最后忍不住疼痛去了一趟医院,恶性肿瘤晚期,睡到了家乡的山上。

后来有段时间,吴翔天天晚上八九点钟搂着一瓶可乐一桶方便面,在我家楼底桂树下呼唤“蕊——蕤——”,女儿趴在阳台防护网上热情应答:“在呢,快上来。”

吴翔变得比以前更加机灵能干又大方了,一上来就拧开可乐,示意蕤仰头张嘴先喝上一口,自己开启饮水机烧开水泡面,说话发音也更加动听利落:“真羡慕‘蕊蕤’天天有妈妈。老坛酸菜、爆椒、红烧、农家小炒,各种方便面我都吃腻了。”女儿也会慷慨地拿出零食与他分享。

有时候吴翔爸半夜会开开心心上楼把熟睡在沙发上的孩子抱回家,告诉我今天手气好,输家还要打一圈麻将,说声“不好意思”;有时候就直接打蕤爸一个电话:“吴翔拜托你们啦,今天不回了。”

最后那次吴翔在我家门前桂树下,带着哭腔呼唤了“蕊蕤”,很久很久。我正巧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听他们的房东说,那天吴翔惹祸了,无意中告诉他爸爸:爷爷曾经骂奶奶偷懒装病,把奶奶举起砸到地板上。他爸爸愤怒懊悔的拳头又挥向他的爷爷,吴翔吓起往我家方向跑,天亮就跟着爸爸搬走了,那一学期的书还没读完。

蕤今年已经高考完,很快就是一个大学生了。近几天在整理她的书本,翻出她初中时一篇日记:今天在巷子口好像碰到了小时候的朋友吴翔,叼着烟,手臂上纹了身,他已长成一个叛逆少年的模样,已然认不出我了,但我仍然清晰记得他那一声亲切而温软的呼唤“蕊——蕤——”

我总觉得这一声别样的呼唤,包含了一个孩子太多的情绪内容:有寻求爱与庇护的渴望;有对阴暗原生家庭命运的恐惧与无奈;更有感恩于他人友善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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