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最诗意的栖息

父亲是书痴。他是村庄里唯一一个揣着书本种地的人。

父亲只念过四年书。祖父遗传给他嗜书的秉性，还有富农的身份。说起祖父，父亲眉飞色舞：你爷的文章好啊！

一杆笔，就置了三百亩地……

父亲话稀，喜欢抽烟，冥想，眼神在烟雾里涣散。他心中似乎有抽不尽的雾霾。我坐在父亲的影子里，

望着他，胡乱想。我们都生活在别处，很近，也很远。

我和父亲几乎做着同样的事。读书，然后，父亲拎把锄头种庄稼，我拿起笔头写作业。从那

时起，写作就是我的事业。一如父亲，种地是

他的事业。但我总不如他做得好。我成绩单上的分数，从未赶上过父亲庄稼的产量。

进城读书时，父亲还用镰刀给我削铅笔，拿手指试笔尖。我没告诉他，用不到铅笔了。

月华如水。镰刀像天上的月牙一样薄了，父亲像水里的月牙一样弯了。以后，我经常走进离开村庄的那个晚上，月光黏着月牙，月牙黏着父亲，父亲黏着我。我喜欢坐在路灯的影子里，眼神在黑暗里涣散。不知何时，我心中也飘出雾霾。我不会抽烟，就用笔吐纳它们。

父与子是一场邂逅。谁也守不住时光，哪怕一场父子，也注定要各奔东西。我明白这个道理后，成长为草根写手。父亲还没来得及明白，就已两鬓苍苍。

父亲引以为豪的庄稼追不上飞翔的物价。他渐渐支付不起我的都市生活，自怨自艾。这不怨他，也不怨他的庄稼。产量高了，收入高了，价格也高了。

他一年的收成、几万斤粮食的收入，不及我一个月的收获、几万字的稿酬。但是，当我变卖文字维持光鲜的生活，也渐渐失去了对文字的敬重和爱恋。

父亲很少下地了，更少提祖父。但他依然喜欢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觉都保持着读书的姿势。我也继续笔耕不缀，无关喜欢，只是工作。

衣锦还乡，炫耀地问父亲，愿不愿和他换个身份？父亲没有犹豫，摇摇头。父亲黑瘦，没有啤酒肚，但气自华。

写作是生活的另一个天地，就像白昼和黑夜，让人白天活一次，晚上再活一次。

父亲守着村庄，看看书，种种庄稼，想想儿女，是一种写作。

我守着城市，教教书，码码文字，想想父母，也是一种写作。

岁月不居，时光静好。我希望，当我老时，也老成父亲的模样，读着读着书，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