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母亲看见自己

母亲怎就忽然老了呢？每隔一段时间回去看她，便觉那本就小巧的身体益发单薄瘦削，尤其从远处看背影，更觉如暮秋的一片树叶般摇摇欲坠，再禁不起丁点儿的风雨。触目惊心之下，倍感岁月无情，全然不顾一个女儿心中的眷恋与不舍，毫不客气地摧残着母亲病弱的身体。亦常常于无眠时驻足窗前，望着深黑的夜暗自怅然，一想到终有一天她要离我而去，心便不禁一阵阵紧缩。

虽也明白，这世间很多情缘，任你如何珍视也留不住，生命如此，光阴如此、父母亦如此。日叠一日的曦月，年复一年的春秋，时光可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淡远了吗？就仿佛，几乎未曾察觉，窗外季节倏忽又变，花谢了、叶落了、风凉了，冬天到底阻挡不住地来了。然冬尽了便是春，未来依旧是一派欣欣然的召唤，这是自然轮转的规律，也是每个人习以为常的记忆。就如同我们的生命，无一例外都将走向迟暮，并在有一天跟世界做彻底的告别一样。而新的生命亦每天都在来临，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希冀，开始新一轮的感知与探索，生生不息，无限循环。

一直非常欣赏活得生机勃勃的人，哪怕韶华渐去，生命的激昂与斗志却不减。当生命经历了风雨、体味了悲欣、厮磨了爱恨之后，千帆过尽的心，却依然能够在清淡与沉静中，保有一份天真和热烈，该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啊！摩西奶奶、饶平如爷爷、褚时健先生，就是那样不甘在岁月中销蚀风烛残年的老人，也都成为了自己的英雄。曾经，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让生命一路华彩，灿然谢幕。可在母亲身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苍凉。

很多人说，在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仿佛又重过了一次童年。和娃一起踢球、一起爬山、一起旅行，就像是陪着小时候的自己，去把那些未曾经历和已然错过的事，都恍如隔世地体验了一次。而我却在陪母亲慢慢变老的路上，也清楚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身体、行动日渐羸弱、缓慢，内心、精神渐次孱弱、无力，总是希望身边有人陪伴和支撑，却苦于儿女们各有各事，无暇日日照拂。不知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如母亲一般，既怕成为孩子的负担，又渴望与她们多多共处，而变得格外的犹疑和矛盾。

在母亲身上，我亲见了病魔的残酷。她常对我念叨，从五十岁到六十岁还好过，六十之后就难了。因她生病那年恰好花甲，故感触颇深。这也让我开始重视健康问题，不再满不在乎地以为，疾病跟我毫无关系；更因实在不想像母亲那样，为了活着拼尽全力，所以五十岁以后，我仍然在以一种毫不气馁的姿态，对抗着时间、对抗着衰老、对抗着惰性，绷紧生命之弦奋力地前行着。

生命是一张单程票，不管时光的列车载着我们行驶多久，最终都要抵达那个固定的驿站。很庆幸，我能透过母亲看到自己，得以更早地对人生的后半程做一个简单的预案。接下来，只需坦然、勇敢地迎着命运迈步，不彷徨、更不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