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的表情
“你敢不敢跟我走/去那大地的尽头/你愿不愿跟我走/去看飞翔的海鸥//马尔代夫太遥远/北戴河才是乐园……”记不起是谁写的歌词，让我知道北戴河不是一条河，而是宽阔的大海。
北戴河是诗意的、浪漫的和庄重的。1898年，清光绪帝御批北戴河为避暑胜地，允许中外人士杂居，于是洋味风行，情调流转。至此，北戴河闻名于世的源头定格，东西方文化交流平台的身份得到确认。以后，多少名人雅士、中外游客源源不断地到北戴河旅游、度假。1934年8月，郁达夫携夫人到北戴河游览，对北戴河的印象：“第一，是汽车声音的绝无，第二，是避暑客人的高尚。”还有什么比亮丽如仙境、爽朗如清风的北戴河更能使都市人身心得到洗礼呢？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阅读到这首诗词的时候，我还很年轻，生活在故乡一个叫惠水的小山城里。我一直没见过真正的大海，不知道海风是怎样的一种轻拂和狂飙，不知道波浪拍岸和怎样拥戴着一艘艘船舸乘风远航，不知道乌云翻滚时海燕是怎样地嗷叫着振翅飞翔。只停留在想象中，自然就感受不到苍茫大海的激情澎湃。那时，我很渴望能够看见真正的大海，渴望能在北戴河的鸽子窝伫立吟诵那首著名诗词，渴望在倾盆大雨中体味魏武跃马驰骋的历史画面。
20多年过去了，即便今天生活在广州最南端的南沙区，面临的是伶仃洋，但没有白浪滔天的壮阔和苍茫。如今，我已成为一名文字木匠，于今年7月底，受中国作家协会之邀，由华南的广州到华北的北戴河创作之家度假。一个华丽的转身，让我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年少时对苍茫大海的视觉幻想，甚至超出了想象。
高铁以300公里的时速在京广铁路线上狂奔，之后又在京沈线上奔驰，10多个小时的旅程，最后到了北戴河。
沿线，车窗外的景物逐一显现：绿油油的玉米、大豆、高粱，以及横七竖八的高楼错落成片，与我所处的珠江岸边的香蕉、甘蔗、鱼塘和整齐的楼房别样分明。
下了高铁，打的进城，那印象也有所改变。凡是往北戴河城区去的人员，都要出示身份证检查。到了目的地海滨安一路，已经是下午4时了，司机绕了一圈仍找不到9号的中国作协创作之家，此时的路上只见树木不见行人，我只好下车背着行囊晃悠地走着，我相信我的目的地就在附近，直到巴金先生的题字映入眼帘，我终于找到“家”了。
北戴河城景当然与河北的其它城区有些迥异，不仅现代，还很洋气。特别是海滨路，街道不算狭窄，建筑有些西化，高楼不多，豪车少见，路上行人衣着简洁朴素，一副外国风情的气派。
说实话，即便是北戴河最繁华的地段——唐百宾馆周遭，看上去也并不比广州南沙更像一个旅游城市。但你走在北戴河的街头，呼吸它带有海风的空气，与它的居民四目相视或者摩肩接踵，渐渐就会有一种意蕴透露出来，那种意蕴无法言喻，更无法追究，却突然让你对这座城市有了某种切肤的感应，就像一个人，刚开始你只看到他的五官，接下来你又发现了他的表情。有了表情，这个人就活起来，可以据此探测他的性格，他的心境，甚至他的底蕰与内涵。
北戴河人自然是这种表情最直接最活态的载体了。
第一天晚上我感冒了，就和同来自广州的一个同伴打算去买药，但不识路，只得向路边一个便利店的年轻女孩打听，她正跟旁边的男孩聊天，她温和地告诉我：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向左转直走300米左右就有个药店，她比划了个转弯的手势，都这么晚了，可能药店已经关门，不过你可以去试试。另一个晚上，我和同伴去逛街，走到一个街心花园，正遇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她们的广场舞与广州的有些不同，有点像健身操，围着那个大花坛随着有节奏的音乐整齐地边走边做动作，当我向旁边负责音控的年轻女子提出拍照时，她嫣然一笑，说可以呀！我魂飞天外，说谢谢。当我举起相机时，她们鱼贯“闪”出了我的视线。我后来了解，她们的广场舞只跳一个小时，来得快也走得快，为的是不影响周边居民的生活。
这样描述，也许有些大惊小怪，但是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少在国内的一些城市见到过那样的笑和那样的表情。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这样的笑，这样的表情，并不只出现在那个年轻服务员和广场舞大妈的脸上，还出现在海滨路那些小商小贩的脸上，还有街上指挥若定警察的脸上——事实上，它出现在我们接触过的几乎大部分北戴河人的脸上。这部分人属于每座城市都会有的那类人，是一座城市最基本最普遍的群体。如果说精英是一座城市的衣冠，那么普通民众就是一座城市的肌理，一种更为本质的存在；他们实则代表着一座城市的文明下限，下限越高，文明的浸染也就越深。我从北戴河普通人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个我们需仰视才能见的文明下限。
我和我的同伴还私下讨论过北戴河女孩高挑的身材、姣好的容貌，以及面部的表情，讨论自然没有结果，但我们无疑都被迷住了，她们那样说不出的家常、说不出的自然、说不出的恬静，就像海螺发出的声音一样，从一个我们既熟知又隔膜的螺圈里传出来，让人混沌不清。同伴说，这是一个和谐美好的社会。
与来自全国各地的40多名中国作协会员相处10天后，我要离开北戴河南下广州，已经没有时间再次感受北戴河的表情了。它因之于我，变得既短暂又深刻，几如惊鸿一瞥，以致回程的路上，创作之家的女工作人员开车送我们，一路上她面带微笑地讲解：北戴河是个休假城市，只是4～9月的旅游旺季比较多人，其它季节人就少了。我荒唐地觉得，少了很多人，那她做什么呢？
即便如此，北戴河在我的印象里，已经成为一个表情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