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蔌虽淡却清欢

在家中信手翻阅书本，几句东坡的诗句映入眼前：“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大意是苏轼与朋友游南山，在山野间泡了雪沫乳花的茶水，配着春日山林里的蓼菜、茼蒿、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我已很久没有品味过清淡的野蕨了，想象着诗中描绘的味道，我的记忆被拉扯到旧时的故乡。

有一年暑日，我回农村看望外公。在外公眼中，我是“稀客”，所以每次来，外公总要亲自下厨烧一桌丰盛的美味。天渐渐被黑幔遮住，鸡群在婆婆的催促声中被赶回了窝，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听着外公在厨屋内翻勺颠锅的声音一阵香气涌进了鼻中。红烧肉！香气在整个黄昏弥漫，每个人的胃口都得到了足够的酝酿。菜被端了上来，我抓起筷子将冒着红油红烧肉拖进碗里，肉汁酽在白米饭上，染成油油的酱红色，米粒被糖油浸泡，吃起来甜香无比，回味无穷。不一会儿，我便抱怨自己的胃口实在太小，已经添不了第二碗饭了。

外公忽的对我说：“尝尝那盘马兰头吧，我特地去田埂里挖的。”我开始注意起那碟不起眼的绿色小菜。那是一道凉拌马兰头。马兰头爱热闹，总爱大片大片的簇拥在田埂，向着阳边的叶茎略带暗红。马兰头的处理并不复杂，去根洗净焯水沥干，与香干和嫩笋一同切碎拌好，再滴上两滴麻油、一勺细盐便可完工。我用勺子挖了一口，放入口中，妙极！那股清幽舒鼻隐约略带点醉意的香味进入口中，停留在唇齿间，齿颊留香。这香是麻油的醇香，是豆干的咸香，是马兰头嫩茎叶的清香，而这清香中又有些微微类似薄荷的清爽意味，细细品之，不觉清中得欢。

马兰头入口，便解了先前的油腻。口中清欢，心亦清欢了。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感受着乡野的呼吸，山风虫鸣，草影摇曳，狗吠零星，繁星满天。心此时与自然相融，想起《菜根谭》中的一句话：“竹篱下，忽闻犬吠鸡鸣，恍如云中世界；芸窗中，雅听禅吟鸦噪，方知静里乾坤。”愿我将来还能享得像今夜一样的清欢。

时隔多年，乡村早已被推为平地，那些虫鸣犬吠也烟消云散。人们都愿意到大饭店里狂吃海喝，还有多少人会静下来细品一盘马兰头的清欢？还有多少人会在浮躁的尘世中静下心来细品一回生活的清欢？

很少有机会在饭桌上见到马兰头了，但它的淡淡清香却仍牵挂着我的味蕾，萦绕在心中，使我不忘野蔌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