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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阅读

作者: 谢永华2021/07/03生活随笔

当年,我的要求不高,只需一个草垛,一个可以隐藏自己的地方。当然,还要有一轮透亮的明月,它可以不必照亮我的脸,只要能让我看见书本上的字便可,那些像蚂蚁一样的字。

我盼望明月高挂的夜晚。这样,我便可以偷偷地去自己的小天地——草垛,自由自在地看书了。家里昏黄的灯光,以及弟妹的吵闹,总是不能让我进入状态。自己远离他们,并不是讨厌他们,我只是想静静地看书。我想,他们或许能够理解我的这个举动吧?

草垛就在老屋前面,中间只隔着一条石板路。收割后的稻田,只剩下一排排深深浅浅的禾蔸。在夜色下,它们像一朵朵盛开的花。需要说明的是,这丘离我屋里最近的田,并不是我家里的。所以,每次我把草垛掏出一个洞,到时我得把它恢复原样。

我通常是趴在粗糙而带着淡淡香味的稻草上,然后,把屁股抬高。头部的位置横放着几把稻草,一来,我可以闻着它淡淡的香味。二来,我可以把书本放在上面,便于更好地阅读。

说来也是奇怪,月光下的字迹竟是那样清晰,我甚至有种感觉,这样一个天然的免费的大灯泡,只有我一人发现,这是多么的遗憾。于是,我便告诉了几个同伴,说在月光下看书,即节省电费,又让人舒服。他们却不太相信我的话,月光下能看见书上的字吗?良妹子问道。我说,你们如果不信,今晚上拿本书在月光下试试就晓得了。可惜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好像我说的是梦话。他们竟然还说,我是否有特异功能。我有特异功能吗?我不知道,我只要能在月光下看书就很满足了。

自从我告诉他们那个秘密的小天地,我的专属之地就极不安宁了。他们虽然不来月光下读书,却总是趁我看得入迷时,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这种叫声在夜里听起来,让人很不安,或者说,有点害怕。我每次都吓得躲进草垛,好半天才敢把脑壳伸出来张望。经过多次的历练,我便不再害怕了。更确切地说,我已经有免疫能力了。

他们见这招不起作用了,便又换了一种方式。他们在草垛上扯些稻草,围着草垛一小堆一小堆放好,然后,用火柴点燃。稻草燃烧时,那缕缕浓烟便像成堆的蚊子,遇到外敌突然四散开来。又仿若一个通风报信的哨兵,动作迅速而敏捷。还不等我做出反应,母亲便大叫起来,你们这些鬼崽崽,何得了啰?把人家的稻草都烧了,要是把房子烧了,看你们怎么赔。他们则大声回道,伯娘,我们也是为了你家永宝好呢,她在草垛上看书,我们用火光帮她照亮嘛。母亲听了,又气又笑。他们说完,便像马蜂般嗡嗡地飞走了。

不用想,你们都知道,我回家后,被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她边骂边抹眼泪。而我感觉,好像挨骂的是她而不是我。从那以后,母亲便不准我去草垛看书了。倒不是担心我看不清书本上的字,而是害怕那几个讨厌的同伴再次制造烟雾弹。

过了几天,我心里又麻麻痒了,觉得不去草垛看书,是一种罪过,既辜负了那种罕见的安静,更辜负了那轮诱人的明月。所以,趁着父母忙碌时,我又悄悄地溜到草垛。

我刚刚翻开书本,良妹子突然悄悄地来了。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走过来便躲在草垛上嘤嘤哭泣。双手来回在脸上抹泪,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可想而知,书是看不进去了,她的哭泣声,已经无法让我静下心来。片刻后,她终于停止哭声,变得安静下来。她说,她爸爸不准她读书了,还说妹子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之所以生她,是以为她是个带把的,如果早晓得,这个世上可能就没有她了。

月亮躲进云层时,我的泪水也无声地落了下来。

能有什么办法暂时解除她的痛苦呢?唯一的办法是,叫她跟我到草垛上读书,良妹子欣然答应。她的视力却没有我的好,便偷偷地从家里带来手电筒。我负责翻书,她负责照亮。良妹子却很奇怪,有时读着读着竟然就哭了,有时呢,又毫无征兆地笑起来。惹得近处的狗们尖锐地乱叫,它们在来回走动,就是找不到目标。那是我们最愉快的日子,良妹子忘记了痛苦,眼睛牢牢地盯着书上。我则是朗读者,把书本上的字一粒粒读出来。我看到良妹子脸上的满足,也看到她脸上的笑容。

后来,良妹子远嫁异国他乡,她临走时对我说,我不会忘记在草垛上的阅读。说罢,泪水便唰唰而落。

当初的草垛以及那丘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楼房。我站在楼房的最高处,努力地寻找稻草的香气,因为只有闻着它淡淡的气味,我心里才觉得踏实。

草垛里的阅读已一去不返。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特殊的阅读情景,便会不由自主地从我的梦里跑出来,尤其是在那些明月高挂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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