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作
丁会长走进宽敞的展厅,评委个个都笑脸相迎,跟在后面评头论足。
挂壁上的画轴装帧精美,内容五花八门,既有高山流水、花鸟虫鱼,又有纯朴老农、摩登少女……
按惯例,评委已评等的作品再经丁会长过目,若无异议,评奖就告一段落,随之对外展览。
不过,这次最美主题画展的主办方,为扩大影响,特增一环节,即由本地著名画家丁会长评一最佳,冠企业名奖,奖金颇丰,以致作者云集。
身材清瘦,满头银发的丁会长,背靠双手,沿画依次而览。倘在往日,他定在每幅画前驻足,私下交谈一会儿。这次却大有不同,三五分钟就看完了。尽管戴有口罩,但旁人仍能看到他十分不满而又冷峻的脸。
慑于他的威望,评委们噤若寒蝉。唯有外行的主办者怯生生地问:“丁老,怎么样,这些画?”丁老面无表情,只摇头不语。
“哪个最好?心中有了数么?”
“没有!”
“在一等奖里也没有么?”
“没有!”丁会长正眼不看,仍不留情地说:“统统是没有灵魂的平庸之作!”
从上万件中精挑细选的获奖作品,竟无一件最好!简直开玩笑,评委们感受一种耻辱,面面相觑,但又猜不透丁老的葫芦到底卖什么药。
“失败的画展!”丁老自言自语,茶也不肯喝,径直往外走。行至门口角落,不经意瞥见纸篓上卷缩一张露出半截的肖像。他仿佛被魔力粘住似的站停下来,勾头往里瞧了瞧。一个评委赶忙用扫把棍去掀,被丁老迅疾撇开。他先清开杂物,小心翼翼将其取出,摊至桌上,重新凝视。忽如获至宝地喊道:“杰作!”
评委们纷纷围拢来,只见素描纸上一张瓜子脸,额头八字深痕,像刀砍一般;两边颧骨连同耳际痕如疱疹;眼袋肿得像大黑葡萄;鼻梁凹陷跟烂掉似的。但刻画逼真、富有质感,那眼神特别凛然、坚毅,背后蕴藏无比的力量。然而一看作者,竟毫不知名,评委的表情亮了。
“剃光头,分不清尼姑还是和尚……”一个摇得拨浪鼓。
“丑得死!”一个翻出白眼。
“难道丑到极处便是美?”一个怪异的嘲讽。
“杰作!”丁会长用力敲敲桌子,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杰作!”他冷峻又激动的目光一一掠过评委。评委愕然,丁老方又与主办者说:“拿笔墨来……”
丁会长铺开宣纸,轻松运腕,片刻工夫,一挥而就。仍是一幅肖像,肤色如玉,娟娟静美。人物神态虽与桌上的杰作相似,所不同的,印痕全无,秀发飘逸。
“呀,原是美人坯子,好神奇的复原!”有人叫起来了。
“岂止人美……抗疫时期,何为最美?必有精神,时代的,积极的!”丁老乜视对评委说。
这不啻当头棒喝,评委个个低头不语。主办者忙点头哈腰,向丁老陪笑道:“刚问清作者,是名新冠肺炎患者,前天出院所作……”
这幅《天使的印痕》被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