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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

作者: 董改正2021/06/28随笔美文

灶台的一侧,是一个大水缸。水缸是酱油色调的.老屋高峻,靠天井和明瓦采光,它便永远是冷色。我记得总在我朦胧的梦境里,母亲吱呀开了门,再开一道门,然后是磨成光润的铁钩,挂着水桶吱扭吱扭地,渐行渐远。远处,狗吠一两声,有时睁眼,月光洒进窗户,或是霜白了瓦楞,青青的天,寂寥而深远。我复睡去,梦里有深沉的倒水声,我似乎看见清泠的水光,刷地跃入缸里。

水井在溪头,深不见底,凛凛生寒。清晨,母亲的扁担和着蛙鸣虫唱,开始一天的操持,她的心,是该有宁静的企盼吧。

我记得水缸能盛五担水,也记得在最寒冷的冬日,她喷着热气,一点也不惧寒,她笑说“怕冷是懒人”,我便觉得畏寒是可羞的。若是我醒了,就跟着她,去菜园,去溪头洗衣服,跟着她回来,看她用大瓢舀水。瓢是葫芦做的。她烧水,做饭,烧猪食,猪听到了,就发出哼哼声。我在灶下添柴,母亲不时微笑地看我一眼。

我并不是一个乖孩子,真奇怪母亲何以不曾打过。有一次我逮了一条泥鳅,养在水缸里,很久母亲都没发现,直到有一天外公来了。外公生活讲究,早餐吃生姜,泡一杯浓茶。母亲烧了水,给他沏茶,他喝了一口,皱眉,然后又喝一口,吐掉,笃定地说道:“这水不对。缸里有鱼。”母亲拿掉缸盖,一看果然如此。母亲看我一眼,摇头苦笑,外公讶异道:“你都不打他?留着做种啊?”母亲拿起扁担,挂着水桶吱扭吱扭地走了。我从此不在缸里养鱼,却对外公很看不惯:哼,说我不懂事,你还坐在那里不动,要我妈干这干那的!

弟妹相继出生,家里成天尘土飞扬的,大人嘱咐道:不许玩火!打更的老耿打一声锣,唱一声“水缸装满!小心火烛!”我见过村里一户人家起火了,烈焰像一条条长舌,舔卷着夜空,大人们呼喝着,奔跑着,一篇混乱,水缸里那点水如何够呢?屋子到底烧成废墟了,屋梁烧成了炭,还冒着烟。断壁残垣里,破碎的水缸里落满了瓦砾草灰,女人坐在石门槛上哭,我们也凄惶。

我便从此约束弟妹们不准玩火,连煨山芋烤小鱼也不允许,他俩就很委屈。我对水缸有了模糊的敬畏,隐隐觉得它是生活的象征。锅碗瓢盆,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跟它有关呢?它在我心里神秘着。有时候我们做着游戏,忽然听见水缸边有嘹亮或低沉的鸣叫,侧耳循声,悄悄掩近,却忽地一声齐齐住了,明瓦里透下来的光,静静地充满着老屋。

那时没有冰箱,吃不掉的菜,一碗一碗的摆在盆里,放进大缸里,漂在水上,竟然过夜不坏。农历七八月,抢种抢收时,父亲头天总要买一个瓜,切成弯月形,一片片的摆好,放置如上,第二天中午忙回来吃,甘凉解暑。我们总是惦记着,缸盖被多次打开,到第二天中午,已所剩不多了。

老屋已经拆了,母亲新住的屋子里,自来水通了,但依然有水缸。母亲说,有水缸心里踏实,万一停水了呢?缸里依然凉气森森的,只是不用再做冰箱用了。水瓢是塑料的,红色绿色好几个,灶台贴了瓷砖,没变了,水缸却依然是以前那个。那一天我打开缸盖,忽发童心,朝里面“喂……”了一声,依然是凉气扑面,回响嗡嗡。这是小时候我经常偷偷做的。母亲老了,她笑着说了一声“傻孩子”,我就眼角湿润了。我是幸福的,我依然能做儿子,有她我就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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