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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词叫萌芽

作者: 赵丰2021/05/03情感日志

春天,是被一个叫做萌芽的词唤醒的,是它,奉着上天的旨意,为自然界的生灵们启开了春之大门。

萌芽一词源于草木,这个词亦可作为名词,指草木初生的芽。《说文》云:“芽,萌芽也。从艹,牙声。”“牙”这个声旁很写意,宛若短短草芽之下细长的根。《汉书·东方朔传》里说:“甘露既降,朱草萌牙。”《礼记·月令》中有如是记述:“﹝仲春之月﹞是月也,安萌牙,养幼少,存诸孤。”

芽是早春的意象,春风解冻了大地,草木开始发芽,人们尚未脱下棉衣,路边的小草,树上的枝条就吐出了点点新芽,让春意弥漫在大地之上。

古人描绘新芽,用词极考究。辛弃疾的“陌上柔桑破嫩芽”,这个“破”字极为传神,形容幼芽破土而出的惊喜和力量,我甚至聆听到了那爆竹一般的声音,炸裂开冰封的泥土与凝冻的空气。

注目新芽,自是阵阵欣喜。杜牧诗亦云,“看著白蘋芽欲吐”,春芽欲吐,心灵复苏,蕴含着朦胧、含蓄之后的舒适与写意,这是绝佳的审美气象。

童年时,我最先看到的是家老屋门前的柳树萌芽。清晨,我还在被窝里做梦,母亲急急地摇醒我,说太阳快要晒屁股了,你还赖在被窝里,快起来看柳树吐芽芽。芽芽,她把那个词重叠起来,叫得是那样的亲切。

揉着惺忪的眼睛,我走出土屋的门,每看见了什么呀?只有光秃秃一脸僵硬的柳枝。母亲是从不说谎的人,怎么会骗我?谁知又睡了一觉起来,柳芽就从枝条上迸出来了,接受温暖的阳光,呼吸新鲜的空气,吮吸甘甜的露珠,在风里蹦跳着,摇头晃脑的样子好不自在。母亲在做早饭,我拉她出来看柳芽,母亲说我没哄你吧,昨天就出来了,你没看见就是了。多年以后,我才悟出,这土屋门前的柳,陪着母亲二十多年了,母亲是能感觉到它的生长过程的。换句话说,柳芽是萌生在她心里的。

在母亲的熏陶下,我开始对植物的萌芽上心了。母亲总是说,春风来了,小草才会出芽芽。因此,刚过完春节,我就猴急地扒开泥土看小草出芽了没有。这样的恶作剧会将许多的草根暴露了出来,以至于枯死,为此常常遭到母亲训斥。她这样说:草也是一条命,你简直就是个杀人犯!她把我扒开的泥土合拢起来盖住了草根,还用手掌轻轻地拍着。

母亲的训斥,并没有改变一个儿童的天性,就如前苏联著名教育实践家和理论家瓦·阿·苏霍姆林斯基说的那样:“人的内心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需要——总想感到自己是发现者、研究者、探寻者。在儿童的精神世界中,这种需求特别强烈。”如是,我依旧迷恋于那些泥土之下草木的发芽。鬼才知道,我残害了多少植物!

后来成了少年,懂得了惜物,虽是不再扒开泥土,却是在天气渐暖时守候在院子的泥土旁,等待某个小草的芽芽从地面蹦出来。对于草木的出芽,我总是那样执着。这样的过程不是徒劳的,好多次,我就捕捉到了从土缝里钻出来的草芽。我注意到,小草出芽时,总是带着鲜嫩的鹅黄色,仿佛刚孵出的小鸡那样的色彩,惹人疼爱。

出芽后的草木,总是嫩绿着面孔,照应着风和日丽,万物复苏。这是春天里习以为常的表述。这“物”,毫无置疑说的是植物。古代的诗人很早就用上了嫩绿这个词,宋代词人柳永在《西平乐》中写下:“正是和风丽日,几许繁红嫩绿。”唐代李咸用的《庭竹》诗里也有“嫩绿与老碧,森然庭砌中”的句子,一直不解“老碧”是什么意思,“碧”是碧绿,而“老”呢?细细琢磨,方才领悟出是老竹发新叶之态。与此对应,这“嫩绿”应当是刚刚冒出的竹笋了啊。

蜻蜓张着翅膀,美丽的弧线滑过,这儿轻点几下,那儿轻点几下。在蜻蜓的点拨下,河水里浮萍的嫩叶浮出水面,顿时一池碧绿,不见一丝污染。它不是那种深绿,而是浅浅的绿,清淡,舒心。

萌芽,写意的是初春的朦胧之相。率先萌发的嫩绿春草,成为古诗人抒发爱春惜春的情感。点点轻淡的绿,是北方大地唯一的装饰。如果到了晚春,哪怕柳条儿绿得再好,人们也无心观赏,因为它缺乏的是一种新鲜感。韩愈在《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开头两句写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春雨之后这“近却无”的草色,正是早春时节草木的嫩芽。在韩愈另一首《春雪》诗的第三句,作者袒露出了自己的心声和情感:萌芽之境,“最是一年春好处。”此情此景,远远超过了烟柳满城的晚春景色。万物吐芽的早春,是诗人内心世界至善至美的境界。

草木之萌芽,可以生佳气。古人以为,佳气者,美好的运气也,是吉祥、兴隆的象征。草木之相,是宇宙间的物象。

春芽,收藏的是光阴。“一寸光阴,一寸萌芽。”这是清代收藏家韩泰华《无事为福斋随笔》里的句子。寸,言极少,极小。时光,虽是漫无边际,却是一点点累积而成。从萌芽的身上看到光阴,是将生命分分秒秒计算的人。这两句的前面还有一句“慢消磨”。我的理解那不是作者在表达某种消极颓废的心理,而是珍惜生命里那点点滴滴的时光,用心体验属于自己的细碎光阴。

韩泰华是大智之人。一个收藏家,如果懂得收藏光阴,那绝不是一般人的思想境界。常常我会走进秦岭。那些乔木、灌木、匍匐于地的草木,初春的节气里无不竞相从山坡的泥土里探出新芽,远看仿佛连成一片,彰显出内在力量的强大。此情此景,虽是多见,可是如果上心了,这就是人世间的绝佳之境。

秦岭之深邃宽广,完全可以为萌芽这样的词找到适宜的安身之地。鸟儿在山涧飞翔,牛羊在山坡上啃草,白云在山壁上缭绕,虫子在泥土下啼叫,为抹抹嫩芽营造出生命的意境。山坡的绿芽,守着一寸光阴,看着一寸萌芽,将自己的生命时光仔细拉长。

无论心境如何,身子陷于一片萌芽的环境里,总会感觉到舒心。人世间如此多烦恼,何不换个氛围,在大自然中寻求解脱。我钟情于秦岭,不仅仅是为了吸纳新鲜的空气,更在于寻找时光如金的那种感觉。草感地恩,方得其郁葱。那么人呢?对于这滋养了我们身心和精神的草木,用什么去感恩它?

风从终南山的山头上下来,故乡碾儿庄泥土的脸上便写满柔情蜜意。碾儿庄的泥土是肥沃的,踩上一脚就会“滋滋”地往外流油。这是父亲的说法。我家的一块地在牛脖子那面坡上。这是坡上最好的一块地,只要春来,不管有墒没墒,隔几天就会有植物的芽芽从泥土里蹦出来。蹦,这个词父亲用得恰当极了。他当然不懂这是拟人的修辞手法,一边吐出这个词,一边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开春,父亲天不明就下地,弯腰用小铲敲碎那些大土块,捡拾泥土里的小石子、瓦块扔到沟壑里。他是怕麦苗分蘖发苗时被它们磕着绊着。

五十岁以前,虽然我也在使用萌芽这个词,但却疏忽了它是源于春天的草木。一路走来,我惊喜地发现,几十个春天的时光,总是被收藏在一个叫萌芽的词汇之中。萌芽,是春天出生的词。萌芽。多么好的表述啊。就像母亲怀抱里的幼童,需要人和大自然的精心呵护,才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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