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脚步

从前的年，是很具象的。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他就是个穿着簇新的人，一手托着糖果糕点，一手托着美酒佳肴，头上顶着明晃晃的太阳，脚下踩着七彩祥云，光芒万丈，又和蔼可亲。

那个时候的年，总被我们小孩子一遍一遍念叨着，记挂着，期盼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才落下，我们就急急跑去问大人，什么时候过年呀？

年远远走来的蛛丝马迹，一点儿也逃不过我们的眼。比方说，祖父去老街，带回一本新皇历。比方说，母亲找了鞋样回来，开始量我们脚的大小，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纳鞋底。收成小丰的年景，我们还会被母亲牵了小手，去村子里刘裁缝的家，让刘裁缝凉凉的指尖儿，滑过我们的脖颈。她在给我们量尺寸呢，几尺花布，就可以做一件新的罩衣了。——我们知道，年快到了。

人家的屋檐下，陆续地挂出一些新灌的肠、新杀的鸡。半路上走着走着，猛吸一吸鼻子，就闻到馒头香了，闻到年糕香了，闻到糖果香了，闻到炸肉丸子的香了。集体也开始在大河里撒网捕鱼了（集体捕鱼，每家都会分到几条）。我们的脚底下，像装上了弹簧。那些日子，走路都带着跳的——高兴啊。是的，怎么能不高兴呢，年就要来了！

祖父在灶门口很庄重地磕着头，烧一张黄表纸，纸上写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之类的话，那是送灶王爷上天。然后，家家户户开始大扫除。屋梁上积了一年的灰尘，被掸净了。家里凡是能清洗的物件，都被泡到清水里清洗一遍。屋内变得宽敞明亮，每样物件看上去，都亮闪闪的。最后，我们小孩子也被大人泡到热水里，洗出一盆的黑水来，白白净净的，像换了个人。

年真的来了。墙上贴了新买的年画，大门贴上了红春联，粮囤子和家神柜上贴上了“福”字。猪圈羊圈鸡窝也不落下，都用红春联红喜钱装扮了。母亲把我们的新衣新鞋，搁到我们床头。祖母用小碟子装上几颗糖果，一小块云片糕，也搁到我们床头。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们一醒来要先吃上一口“甜”，才开口说话。那是讨吉利，说话带着甜，预示着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