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侠

风穿过满带桂花香的密林，轻轻地吹拂，带着羽毛般的柔和与轻盈。它扑打在橡树的叶子上，扑啦扑啦，像一双双小型的翅膀在飞。黄绿相间的疏影，透过阳光，把整个林子照耀得如黄金般刺眼。

这个时候，是灰兔、松鼠、猫头鹰、锦鸡等飞禽走兽们喜欢出来玩耍的季节。即使林子里时不时会出现看门狗与家猫，它们也呆头呆脑地从洞里跑出来探险。平时稀疏的地面，这个时候开始丰满柔软起来，满地的落叶间，铺着或半藏着或埋着大小不一的毛栗、橡子、核桃、松果、野柿与榛子。在腐朽的树桩上，爬满了鸟粪、青苔、木耳与地软，偶尔有几只懒洋洋的蜗牛。这些，都是这片林子里的动物们喜爱的美食。

在这个四周都被大山与森林包围的秦岭南麓的盆地地形的小村子里，一条自丹江源头流下来的长河从门前一穿而过，这里的气候既有南方的温热湿润，又有北方的柔冷干燥，使我家屋后的那片林子，成为动植物们密集的天堂：这里稀薄的湿气超多，但又很容易被南坡富有弹性的阳光给暴晒，这里雨水充足，但晴天总是在不经意间为这里带来无尽的喜悦。

阳光与空气雀跃的屋后，我会带上我的护卫——小狼狗去林子里散步。即使是秋天，在茂盛、绿意新生的灌木丛中，蕨类植物与橡树树洞之间，总会冒出很多让我心生好奇的动物，其中有一只，既像老鼠，但体型又比老鼠大很多倍，而且没有老鼠那般细长的尾巴；既像野猪，但毛色有花纹，尤其是脸面上的花纹黑白相间，非常耀眼，鼻子比野猪娇小而偏短；既像黄鼠狼，但比黄鼠狼面目更温和、友好一些……总之它就是一个四不像的动物，它有一个好听的学名叫果子狸，也叫花面狸。

果子狸是一种昼伏夜行的动物，与猫头鹰的作息时间很像：它们都是闻风而动、独立独行的夜行侠，有非常灵敏的夜行视野和捕猎利器。一般情况下能在下午遇见它简直是一个奇迹。它能白天出来一定是饿坏了肚子。果子狸大多时候还是很怕人的，也怕比它凶狠的动物，更怕阳光。我家的狼狗嗅觉异常灵敏，一看见果子狸，就狂叫不止。果子狸的地行速度不是很快，但它能够机灵地找到有利的地形，三下五下地消失在石林与树林间，独留狼狗一脸怒气地在原地吐舌头，仿佛在埋怨我手里的铁链子妨碍了它。林子里去多了，我也不爱带上狼狗，怕带上它误事。因此也与果子狸打的照面也多了，它不再怕我，在我跟前放肆地吃起从树上砸下来的稀烂的柿子或者地软。有时，它与我面面相觑，也不躲避，我不走动，它也不动，我转移目光，它也转移目光，是一只非常警觉的小家伙。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它叫果子狸，我把它当作野猪一类的动物，每次见到它，我总想抓住它，幻想着等爸爸妈妈从地里回来，满脸欢喜地为一家人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遗憾的是，果子狸虽然看起来笨拙，但它的脑子与四肢一点也不笨，每次在我准备下手的时候，它读懂了我的心底所想，快我一步，灰怏怏地溜走了。

那个时候，经常遇到背着布袋与猎捕工具在我家林子里打果子狸的农户，那些工具，有的是钢叉，有的是铁网，有的是麻醉枪。大多是自制的，灵活小巧，制作精良。看了他们的装备，我满脸羡慕，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抓不住那些小动物。

据说一只果子狸能赚到农户人家小半年的生活费，在那个时候，村里就盛行打果子狸，也有一些因收购果子狸而成为暴发户的人家。我从农户的嘴里知道，与我在林子里打过无数次照面的四不像，就是果子狸。那时候果子狸尚未列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印象中，我们村里的人几乎没有人猎捕过它，猎捕它的大多是外村人。自从我知道了有关果子狸的一切秘密，我再也不想捕捉果子狸了，反而憎恨起外村的农户来，有时我会让我家的狼狗给它们通风报信，故意对着林子狂吠不止。有时我会在屋顶点燃稻草，让炊烟与浓雾在林间飞扬，以此来刺激灰兔、果子狸们的警觉。

幸好这里的秋天不像夏天那样昼长夜短，也不像别处的秋天那样繁荣兴旺，果子狸好像感觉到了秋天与农户们共同的敌意，一阵秋雨下过之后，刺骨的寒意开始在林间升腾，它再也不会在午后出来了。我故意丢在树洞下的一些玉米棒子，它再也没有出来将它们偷走。或许它感觉到了我的善意，有时会在树洞或者石缝里露出眼睛，拍打着尾巴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即使是夜间，农户们似乎很难再捕捉到它了，大多空手而归，偶尔手里提着的不再是果子狸，而是野兔、锦鸡。

大自然有时候总有意想不到的馈赠。一整个秋天，果子狸所贮藏的粮食，足够让它们在这片林子里度过一个稍有安全感又暖意弥散的寒秋与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