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爱

疼吗？她问他。她的两个手指当时正使劲地捏着他的一个手指头的指肚。

他们每天晚饭后都会手拉手在湖畔散步，微风轻拂，皓月当空，柔情蜜意不绝如缕地丝丝涌现在心尖。通常情形是，他拉着她柔嫩的小手，她依偎着他，步步紧随。声气，通过彼此的手，流入另一个身体。那天，她的手指头骤然痒痒起来，内心里冒出一个怪念头，想狠狠地捏他的手，仿佛那样，才能释放鼓胀在心里柔柔的爱意。

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不疼。她咬紧牙关，下死力气地捏。他的手很宽大，也很厚实，似乎披着坚硬的盔甲。她再怎么用力，他都无动于衷。我来捏你吧。话音未落，他就反转手来，捏住了她的手指头。她瞬间就感到一股力道随着他的手，传递到了自己的手指，一阵麻酥酥的痛感，从指尖浸入了指肚。哎哟！她叫了起来。他哈哈一笑道，我还没用力呢，你就受不了啦。你坏！她拍打着他。他宛若真的犯了大错一样，将她被捏的手指放入嘴里，怜爱地不停哈气。

晚上，他们相互依偎着躺在床上，看着他坚毅帅气的脸庞，她的大拇指和食指忍不住在他大腿那里捏了一下。他疼得跳了起来。你疯啦。他大喊。你不是不怕疼吗！她蛮横地道。他揉着腿部，龇牙咧嘴地说，这里肉嫩，很疼的。她嘟着嘴警告他，你以后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在这地方使劲地捏你。他捧着她的脸，刮着她的鼻尖，保证道，哪会呢。

几年过去了。他们依旧晚饭后在湖边散步，依旧彼此手拉着手，她也依旧贼性不改地时不时有力捏他的手，明知故问，疼吗？不疼。他回答。有时候也不耐烦，就不搭理她。倒是她再没有捏过他的腿，她知道那里痛感神经丰富。关键是，他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他对她一心一意，不拈花惹草；还积极上进，已经做到科长了，颇得领导赏识，前途无量。她内心很是高兴。

他的变化，是从经常不在家吃饭开始的。有一天，他在外面应酬，很晚才回来。他一进家门，就带来一股刺鼻的酒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彬彬有礼，一身笔挺。我是他的朋友，送他回来的。那个人对她说，然后放下手里的几个袋子，转身就走了。他去卫生间洗澡的当儿，她好奇地翻看那几个袋子，发现是几瓶名酒、几条名烟。她虽不懂烟酒，但看包装，估摸着价值不菲。她的心怦怦跳。他洗完澡出来，她跟他说，这可不能要，要犯错误的。他眯瞪着眼睛，打着呵欠道，没关系，就是点烟酒嘛。然后上床睡了。她趴在床头看他。他头发散乱，嘴巴像鱼儿一般微微张开，呼着粗气，无比香甜。她说不清为什么，一晚上没睡好。后来的日子，隔三差五地就有老板模样的到家里玩，送些烟酒来。她问他都是些什么人，他说都是朋友或者客户。他不时给她几张消费卡，叫她买些女性用品。她接过来，手却有些哆嗦。那些卡，她没敢用，悄悄地积攒起来，有一大堆了。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看着那一大堆消费卡，那放在柜子里，隆成山一样高的烟和酒出神。一个晚上，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湿漉漉的，汗如雨下。他看着梦中的他，轻轻摇晃他，他睡得很死。她忍不住，像当年一样用手指头狠狠地捏他的腿部。他疼得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她哀求他，我们把那些烟酒和消费卡退了吧，啊？他看着她，吼道，你神经病啊！倒头又睡了。

她单位有一个科级领导被留置了，据说是因为受贿。和她同办公室的一个姐妹惋惜地道，据说数额不小，恐怕得坐几年牢。真是胆大包天呢。那一整天，她都迷迷糊糊的，好像犯病了一样。那天晚上，他还是很晚才回来，醉得澡都没洗，倒头就睡，像个死猪一样。她看着他，突然就流下了眼泪。星期一一上班，他突然就被市纪委的同志"请"去"喝茶"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猫抓一样地疼，却也平静如水。消费卡一张没动，烟酒也基本保持原样，她都主动配合，点清数目，代替他上缴给纪委了。因涉及金额不大，他最后没被判刑，只是撤销科长职务，保留公职，继续在单位上班，以观后效。他走出纪委大门的时候，纪委的领导对他警示道，你的问题，多亏发现得早，要不发展下去……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你啊，多亏有个好老婆。

他想起她柔嫩俏皮的手指头，腿部一阵疼痛，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