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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画书,乡村少年的诗和远方

作者: 王迎春2023/02/23人生随笔

乡村社会里布满的是风、泥巴、芦苇、草房子,有长长的河流和高高的草垛,还有从城里镇上流落进村庄的各类小画书。我一直骄傲地相信,我们村庄上小画书的拥有量肯定是邻村中最多的,档次也是最高的。我甚至认为,一个村庄的成色和档次高低,取决于它拥有多少小画书。

村上有一个小百货店,百货店闲置的一节柜台里摆放着几十本小画书,算是庄上小画书最大的盛宴了。手头攒下几分钱,就心有所依似的,我总是往那家小店奔去。

小店的女主人长得很清爽,是个侏儒,却育有两个与我一般大小且蛮高挑的女儿。有时候遇上她们家两个宝贝女儿在店里,只带一分钱,一本书能翻上大半晌。

实在想看书,手头又紧张,就从自家鸡窝里"顺"一只鸡蛋去典当。一只鸡蛋,个头稍大些的算8分钱,稍小点的也就值6分钱。6本小画书一会儿工夫就翻完了,临了还央求捞两本看看,小矮人就说今天让你讨便宜了。

有一次,她竟然忘数了,悔不迭地让我帮助剥青蒜,算是求得了心理平衡。我几次想对小矮人说,以后我要看书了,就到你家剥几头青蒜几棵大葱,帮你们家挑猪草、喂猪食也行,要不,我就做你们家上门女婿,把你们家小柜里的小画书一本本消灭,我再拔腿走人。让你们家赔了女儿又折了书。

小矮人家的书毕竟是有限的,我就期盼着画书担子来。

乡村的孩子从小对铁铊子敏感,因为铁可以在糖担上换糖吃,更可以换小画书看。村庄上没有土豪,用钱买糖买小画书看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换",一种朴素原始的交易方式几乎涵盖了村庄的整个生活。用家里母鸡下的蛋换油盐酱醋,用小麦换小蟹仔,用甲鱼壳子牙膏皮换针头线脑。庄上凡是能换书看换糖吃的,孩子们从来没有忘记算计,门锁、把搭扣、铁铲子、秤砣、破锅、奶奶的铜炉子,想来想去,整个庄子上就是这些物件了。对了,还有村小里高高挂起的铜铃,村委会门口大树上高悬的大喇叭。我白天和夜里做梦,都对这两个大家伙打过主意,寻思过哪天爬上树,把大喇叭和铜铃取下来,换下书担子所有的书,一次看过瘾。可想到村支书在大喇叭里传达的鸡毛蒜皮的村务就是村庄上的大事,学校丢了铃老师忘记了时间无休止地拖课,这也不是个事啊。

其实,我心里曾经有过把父亲骑回家的属于公家的凤凰自行车也换掉算了的念头,一开始没有这个胆想,但当有一天实在被馋虫子缠住不放时,推着凤凰28直奔洋鼓擂动的书摊时,摊主却不干了。

"这是哪家孩子啊,你这不是存心想害死我么?大伙都在这里啊,一、我不会收这个车,昧良心的事我不做;二、我不管你这车从哪里来,你赶快送回去。要看书,你就挑一本看看吧。"

围观的老小没有一个不是熟脸堂子,见这阵势,我小魂都吓散了,连忙推着车子,若无其事地放回家了。淡定下来,又后悔莫及,怎么没有把人家奉送的书看一遍呢。

村庄贫困,但也不是再没有让我心动的场所。庄上除了拥有一家所谓现代化的碾米厂外,还有一家五金加工厂,今天百度还可以自豪地找到——大纵湖乡杨港五金加工厂。厂子主要生产煤球炉、簸箕。厂设在村西头的旧礼堂,偌大的一个大车间,摆满整装待发的煤球炉,十分壮观,一字排开的炉子漆得一身绿或者一身红。每每看到,我不止一次把一个个煤球炉看成了一本本小画书,战争的、武打的、间谍的、爱情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来劲、兴奋。

村里有两个无锡知青老于和高老师,有一天在老于家看到厚厚一摞小画书时,我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那些小画书,直到今天我仍如数家珍,《小兵张嘎》《地雷战》《鸡毛信》《西游记》《刘胡兰》《杨家将》《岳飞传》《铁臂阿童木》《半夜鸡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醉八仙》《闪闪的红星》等等,从此我对他们无比亲切。开始总是认为他们好吃懒做,洋而不妥的,就是活脱脱的小资产阶级的反面教材,但凭良心,真正是他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给寂静的乡村带来了文明和现代工业的火种。

一口普通话的高老师教体育,乒乓球的直拍横拍、侧旋弧旋等招式,就是高老师带给孩子们的,但高老师不仅仅教体育,他似乎什么都会,语文、数学老师农活忙起来,课都是高老师代。一年级拼音字母,村小的老师没有一个有勇气教,记得都是高老师出课,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村小没有音乐课和图画课,高老师一有空闲就唱歌给孩子们听,抓住一切机会教他们识谱,还从上海请人带来录音机给孩子们放各种小曲子听。高老师画画也是出神入化,黑板上随手几笔就是一个人物形象出来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老师为我们手绘了一本小画书,内容就是《王二小放哨》。同学们争相传阅之余,个个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每天我和同学们都被画书里的英雄激励着,天天梦想着也能成为像他们那样了不起的人物。

高老师家的女儿高笑笑和我一个班级,那个爱笑的女孩一直是我们追逐的学习榜样。笑笑寒暑假都要回无锡的爷爷奶奶家,每次都带好多我们村上孩子从来没有看过的小零食和小画书,小零食和小画书常常引得班上孩子直流口水。笑笑还算大方,都会主动与同学们分享美食。小画书就要看人了,平时真心爱看书又会爱惜书的,笑笑慷慨得很。五年级的下学期,记得村里刚刚放过电影《杜十娘》,没过几天,笑笑就偷偷借我一本崭新的小画书《杜十娘》。我爱不释手,每天放学回家就和弟弟争着一遍遍地翻看。一个星期后,笑笑见我就催要,我嘴上答应明天还,可是明日复明日,一直拖到学期快结束,实在没有日子拖了,我才想还。可是,那天笑笑跟我一起回家找到《杜十娘》时,书只有半本了。笑笑是拿着半本《杜十娘》大哭着离开我家的。暑假后,笑笑就到无锡读初中了,从此我们没有再相遇过。后来的日子里,我才知道弟弟是好事者,他把另一半《杜十娘》撕开,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了一个暑假。

那时候乡下没汽车,我自然对开船的师傅十分崇敬。常常流连在西村头的大桥上,痴痴守着来往的船只,渔船、货船、柴船、扒泥船,惟有五金厂的运货船在我记忆里最特殊。多少次,在梦中,我把那半本《杜十娘》还给了在远方的姑娘。

小画书曾经是物质贫乏的社会存在,暖着我单薄的童年,和今天回到乡下,看到童年的河流时感受如出一辙,这里不仅仅有目测下的差距,更是一种意识及精神的存在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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