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老，话渐少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喜欢那种在人群中作为关注点发表意见，力图说服他人接受我的观点，在略显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作为舆论主角的愿望。那时候，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听到闲言碎语就耿耿于心，被人误解就急于争辩，遇到一点委屈便四处找人诉说。

不知是哪一天，也不知是在哪一年，我不会肆意张扬了，喜欢安静了，不怎么爱热闹了，那激情的焰日渐低矮，豪气也一天天地短下来。在许多场合，就像葛朗台清点匣子里的金币一样清点嘴里的语言，面对一大堆正在推杯换盏、吞云吐雾的人，我不出一语，不说一言，甚至连嗟叹都觉得多余。

不再去赶人多热闹的场子，能避总是尽所能地避。对于谄媚逢迎之词，使用起来，更是觉得口拙手生；看惯了太多的惺惺作态，也看惯了太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对于横眉怒目批评周围的人和事，也没兴趣。

参加会议，先找到自己最舒适的动作，靠背，低头，假装记笔记。听别人重复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需要讨论时，我才会抬起头来与人"争鸣"一两声，然后，便是一大片的沉默。

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一辆急驰而过的摩托车惊出一身冷汗，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对方一句粗话飘来，我刚要张口还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这种人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好讲，难道被疯狗咬了还要咬回去！

也不再和妻子吵了，生气永远不敢太久，觉得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俩人能相遇相守就是一种缘分。于是，先低头、先道歉、先呵呵地笑。

兄弟姐妹重逢，几个人，就像参加一个秘密的宗教仪式，微笑，问候。即使促膝而坐，也不必然会谈心。即使谈心，也不必然有所企求──自己的抉择，只有自己能承受。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已经了然在心。可以说点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任思绪或远或近慢慢地漾逸，细细品味亲人相聚的快乐与忧伤。

约朋友喝茶聊天，通常也只约三两个人，涓涓溪流地消磨时光，可以说点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被人捧，被人羡，也做不到感恩戴德礼尚往来回敬人家一箩筐赞美；遭人谤，遭人讥，也不会动用长枪短炮跟人家理论；被误解了，也懒得去解释，明明有不少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不是没话可说，而是知道说了又能如何！

没那么愤青了，遇到不公的时候，会告诉自己，社会就是这样，似乎已看破了红尘。对一些事情不会较真了，特别是与自己亲近的人，能包容就包容了。红尘俗世，各以各的姿态活着，没什么对与错。

人家八卦只微笑、聆听，不再参与意见。遇见那些坐在台上的人物，索性闭了嘴，让能量丰富的人去轰炸吧。遇见弱者还是会心疼，还是会帮助而不会再抱怨社会不公。

什么都看得很淡，不再去计较那些种种。心里有再多的委屈，都不会随便倾诉；身上有再深的伤痕，都不会轻易表露；尽管活得很累很苦，甚至身心疲惫，依然面带微笑，依然面不改色。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有些心情自己懂了就好。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非说不可的话，更没有非听不可的语言，说与不说无伤大雅。人类的悲喜并不完全相通，我的喜悦可能会刺激别人的悲痛；我的难过可能会淹没于别人的欢声笑语之中；我引以为豪的成就，我破天荒取得的突破，在别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我撕心裂肺的伤心别人也并不会与我一起承受。

真话伤人，假话伤己，无语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