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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味

作者: 花蕾2022/10/15美文推荐

我儿子闻不得螃蟹的味道,只要我们在家蒸蟹,他就要躲到书房去。我们吃的时候,他会耸着鼻子说:好臭啊,又贵又臭的东西,你们怎么会这么爱吃?——他把腥味称为臭,是儿时养成的习惯。作为里下河人的后代,他对螃蟹这么不能接受,倒真的很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蟹算公认的至味了,我判断的标准很简单:吃完这道菜,其他菜还能吃得有滋有味,那这味道就不算霸道;吃完这道菜,其他菜味道黯然失色,那么这味儿就可以称得上至味了。每次宴席螃蟹一般都是最后才上,因为吃完它之后再吃别的菜肴就无滋无味了。

在我心目中,有这个地位的,还有刀鱼。刀鱼以长江产的为美,刀鱼游到镇江江面时正值最适合吃的时候。自从定居镇江,吃过很多次刀鱼,从前春天的饭局例必每人面前一只碟,里面是一条身量苗条的清蒸刀鱼,我却一直不能理解它好吃在何处,嫌刺多麻烦,总是胡乱掏几筷将刀鱼身上本就可怜的肉撸掉一层就算。直到三年前,我同学一家来镇江旅游,请他们去我常去的小馆子吃饭,老板娘见客人是外地人,就推荐了几道有镇江特色的江鲜,我随手点了道红烧刀鱼,这一吃才领略到刀鱼的鲜美:葱姜下油锅爆一下,放扬中产的一种细竹笋略煎,直接放汤,下刀鱼,大火一直滚着,收了汤即起锅,只点一层淡淡的酱油,调味简单,但鲜味却勾魄摄魄。自从尝到了鲜,那个刀鱼季,我隔三岔五就去点刀鱼吃,那一两个月伙食费严重超标。家人取笑我,说从前不见你爱吃这么磨牙的菜,我嘟囔说以前是我不懂欣赏,再不珍惜吃的机会,当心和鲥鱼一样的下场——谁知一语成谶,第二年镇江就不再在禁渔期发放刀鱼特许捕捞证,刀鱼绝迹于饭桌,2020年开始实施长江十年禁渔,刀鱼的滋味就只能在记忆里回味了。

不可再得,会为食物加持一道光环。有一年暑假,跑去贵州探望在那边工作的朋友。贵州饮食风味偏酸辣,酸汤蹄花、酸汤火锅、酸汤鱼……爱食酸辣的朋友大快朵颐直呼地道,我的内心却是崩溃的:难道整个旅程都得吃这又酸又辣的玩意,过着吃不饱肚子的生活吗?转机来得很快,朋友带我们去他同事家吃贵州家常菜。精心准备的各色菜肴一下颠覆了我对贵州菜的印象。牛肉汤、炒鸡、竹鼠、各种菌子,但是这些美味的菜在一盘朴实无华的蒸腊肉面前显得黯然失色:腊肉蒸制到位,放在桌上,瘦肉色泽鲜亮,细腻不柴,肥肉呈蜡黄色透明状,香腴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因为人多,当天吃饭大家分坐两桌,我和女主人及几个孩子同桌,他们对腊肉不感兴趣,我就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吃了半盘子。女主人告诉我,这腊肉是她同事给的。同事的公公婆婆住在安顺附近的山里,这腊肉是用他们养了两年的土猪的肉腌制的,腌制完挂在火塘上慢慢熏成。看我对腊肉的赞美实在是太过真情实意,女主人拿着切剩的腊肉和还没煮的一块硬要塞给我。而我秉持初次上门不可失礼的态度一再婉拒。终于那块腊肉成了我记忆中的朱砂痣,只要提到腊肉我就会想到它。

更进一步,能为食物再加持一道光环的,就是情感了。

我小时候,家里的地都分在很偏的地方,不远处就有坟堆什么的,特别荒凉。我妈胆小,只要我休息在家,喜欢喊我陪她下地,也不指着我干活,就让我陪在旁边,我就起讲讲话解个闷的用途。有一年,我们家的地分在一个叫东里湾的地方,越过大堤,外面就是一个河湾,很阔的水面。秋天的时候,我妈在岸边水里选块地方挖土筑了一道矮坝,建了个冲塘,在里面扔了一些树枝和棉花秆,说看能不能年底干点鱼给孩子们吃吃。所谓冲塘就是在水边挖个塘,扔些树枝草叶在里面,等到了冬天,会有鱼虾躲在里面过冬,这时候把水抽干,就有不小的收获。鱼虾其实对生活在里下河地区的我们来说没少吃,但是挖冲塘还是第一次,我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到了腊月里,河里水位大幅降低,当初沉在水里的矮坝露出了水面。我妈喊上外公摇了船来帮忙。我们三个热火朝天地干了大半天,先把树枝棉花秆叉出去,再用舀水瓢将塘里的水一瓢一瓢舀出去,太阳快下山时,冲塘终于见底了:塘底收获小鱼小虾数十只,除了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鳜鱼再无所得。外公总结说,你这冲塘建在岸北,背阳,水温低,冲塘要建在水之阳,朝南的岸下才是好选址,你当初该问问我再挖。我妈有些沮丧,但还是打起精神说,也不是啥都没弄着,鳜鱼哎,很贵的——那个时候,人工养殖还没怎么兴起,这些特别一点的鱼价格比现在还要高。

回去的路上,村上专门贩鱼的怀宝叔知道我们干冲塘,特意守在路边。等我们经过时,问有没有可以收的鱼。看到我妈手里拎的桶,一开始发笑,后来又正色说,你这条鳜鱼真的漂亮,大小正合适,现在收80元一斤,这条鱼我给你120元,你卖给我吧——上世纪80年代末,120元一条鱼绝对是高价了。我妈看看鱼,再看看我,说:一个冲塘就出了这一条鱼,我还是不卖了,回去做给孩子们吃。

晚上妈妈精心做了一道糖醋鳜鱼,我和妹妹从来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鱼,它颠覆了我对鱼这道菜的认知。我只记得,当天连鱼汤都被我和妹妹拿来泡了饭。

三十多年后,我和妹妹都还记得这道菜,问起做法。我妈说,她也没有菜谱,就听人家说过有糖醋鳜鱼这道菜,仿着红烧鱼的做法,在里面多加了点糖和醋。这个说法和我们记忆里的美味程度有点背离。我只好解释为,妈妈对我们的爱,让这道菜有了无形的光环。

我妈妈做菜的手艺一直那么好,现在鳜鱼也易得,但是从那以后,我再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糖醋鳜鱼。也许,缺的不只是调味和当年的野生鳜鱼,可能还有北风呼啸的冬天夜晚,劳作一天后的辘辘饥肠,还有一去不回头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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