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未做完的鞋

春暖花开，又到了衣物换季时分，乘着难得空闲的双休日，我便在家翻箱倒柜将衣物来个大清理。无意中发现了一双未做完的鞋底。这双现在看来已不值一钱的鞋底躺在箱底已整整40个年头了。望着这针迹斑斑表面已泛黄的鞋底，不禁浮想联翩。

我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因兄弟姐妹多，日子比较清苦。那时生活十分勤俭，穿的毛衣、毛裤都是自己编织，鞋子也是自己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洗衣服和做鞋子是我最会做的家务之一，全家穿的鞋均由我来做。那时，每年的大年初一时兴新鞋落地。于是，除夕之夜赶做新鞋便是我每年必做之事，一般都要做到凌晨，做着做着眼皮就开始打架，疲惫不堪，偶尔被针扎着手，其痛无比。但第二天看到弟弟妹妹们高高兴兴地穿着新鞋去拜年时，一夜的疲劳也就烟消云散了。那时旧衣服也不舍得扔，用饭浆水一块块糊在板上晒干，用来做鞋。

看似一双普通的布鞋，制作工序还蛮复杂。鞋面和鞋底的要求各不相同。鞋面只需两层布，鞋底则要十来层。然后按照各人的鞋样大小，分别做成鞋面和鞋底的坯子。鞋面做工比较简单，鞋底则要用较粗的纱线纳成才能耐穿，做工既费力又费时。考究的还会将鞋底纳成各种图案，有的妇女因做鞋漂亮而获“巧媳妇”的美称。为了让鞋子耐穿，还会让修鞋匠在鞋子的前后打上橡皮，一般都是利用旧轮胎。

冬天晒太阳，夏天纳凉，夜灯下，弄堂口，一些家庭主妇和女孩都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边纳鞋，边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成了老弄堂别样趣味的风景线。遇上前来取闹的男子，嬉笑间女人手中的鞋底便成了“自卫反击”的武器。碰到淘气的孩子，鞋子又成了他们挨打的工具。开会时妇女们手中不会闲着，不是打毛衣，就是纳鞋底。我做的鞋在弄堂里算不上最好，但结实耐穿。后来时兴松紧鞋，外观要比原来的老布鞋好看得多，我便学着做，弟妹们穿上松紧鞋时就会向别人炫耀。

1977年与丈夫谈恋爱时，丈夫看着我做的鞋，赞不绝口。他告诉我因为他母亲不会做鞋，自己从来没有穿过布鞋，我便向他许诺一定为他做一双新鞋，以显示我的针线功夫。可惜只做了一半，因工作繁忙，便一拖再拖，成了“历史欠账”，丈夫经常会拿此事调侃我。后来有了孩子，便将做鞋的重心转移在儿子身上。往往做鞋的速度还跟不上儿子日长夜大的脚。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好转，改革开放给家庭生活带来了转机，渐渐地我做的鞋也没人穿了。先是儿子嫌穿布鞋不好踢球，后又嫌布鞋太土气不愿穿。别的鞋丢了，而那双未做完的鞋，虽然丈夫已不再提起，用他的话来说，即使做好了也不适宜穿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却一直舍不得丢弃。

我虽然一直是穿自己做的鞋，但慢慢也不再动手制作而买鞋穿了。开始舍不得买价格贵的鞋，一般贪便宜货，二十元一双、三十元一双。由于鞋的质量差，除了鞋型与脚不对号容易长鸡眼痛苦不堪外，我有慢性气管炎的病，每到冬天就会犯，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有寒从脚下起的因素。最可笑的是因为穿便宜的鞋还出了次洋相。一次我带队去俄罗斯北欧旅游，临行前买了一双三十元的皮鞋，谁知到丹麦时鞋跟掉了，又不舍得花钱在国外买新鞋，好在下午就可以上飞机，只得打电话让媳妇在机场接我时别忘了带一双鞋。儿子见状瞒着我买了双耐克球鞋给我，当然我不知道具体价格。但自从穿上儿子给我买的鞋后，鸡眼再也没有出现过，冬天的气管炎发病频率也减了不少。当知道这是儿子花400多元买来时，我很是心疼。

如今，家庭成员所穿之鞋，不仅价格水涨船高，就连品牌也开始讲究了，市场上布鞋也多年无处寻觅。定居在美国的姑母来信托我帮她买一双布鞋，我发动全家走遍了全市各大鞋店，结果在城隍庙的一个小摊上才买到，叫价竟要36元，而且全部是机器制作。买回家后寄到美国的寄费也花了50元。

沧海巨变，一双未做完的鞋底伴我走过的这40个年头，却记载着人世间的巨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