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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泽我心灵的河流

作者: 吕志雄2022/03/09散文阅读

至今,我梦里还常在黄河水中沉浮,或是惶恐不安,或是悠哉乐哉。生于黄河岸边,平生的失落与快意,总是与黄河相关。

小时候黄河离我家很近,黄河似乎就是我的摇篮。从七八岁起,就开始在河汊里泡,捉小鱼捉小虾,小鱼拿回家喂鸡喂猪,而小虾则直接放到嘴里吃了。再大一点,就敢到黄河里游了,在晚春初夏,水未涨时,会游到河中的沙洲上捡拾“河材”——就是上游冲下来的木材或者别的有用的东西。黄河滩原来都是牛皮碱地,不能种庄稼。后来,爷奶、父母他们那两代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上游开凿了黄河渠,有灌有排,将黄河滩变成了米粮川,种出了黄灿灿的玉米、沉甸甸的水稻,收获了金黄的大豆、粉色的红薯。这些成为滋养那一带百姓的主要食物。我现在能记起的少时最美的食物,是大海碗里满是香甜的大米,大米上堆着煮熟的南瓜。

黄河滩还有很多有趣的伙伴。满身尖刺的刺猬偷吃庄稼,我和弟弟妹妹曾捉来两只,罚它们住“监牢”,关到笼子里,但那可爱的圆眼睛,红红的小鼻子,让我们不忍心处罚它们,反而将自个都舍不得吃的美食诸如花生、炒豆来喂养它们。蛇是常见的,给我最深印象的一条蛇,却是没有捉到的。那年夏天,我又在河边玩,惊出它来,弯腰要捉,它飞快地扭动身子爬到河岸,直接坠入河水,沉入水底。正当我们怅惘时,它又透出半截儿身子,高昂着头,倨傲地睥睨着我们。我抓起土块打过去,它又沉入水底,可不一会儿又钻出水面,高昂了头,顺水而下。那一会儿,我惊异于它的豪迈,滔滔黄河似乎是它的坐骑,它稳坐其上,浩荡前行。夏日中午,河汊里的老鳖常爬到岸上晒太阳,我看到了,跑过去,老鳖受到惊吓,快速爬动,到了河汊边的斜坡上,突然将身子侧立,把自个变成个滚动的轮子,眨眼间就滚到水中,再气定神闲地游泳,向我示威。这些“伙伴们”给我欢乐,也让我成长。父亲常骄傲地向人夸奖我聪明,说在我还光屁股的时候,正做木匠活儿的他让我搬一段木头,那段木头很大,我搬不动。他笑着看我,我哼哧哼哧使尽了力量,木头不动地。然而,没一会儿的,他的笑变成了惊异,我竟然撅着屁股去推那木头,不一会儿就推到他面前。父亲夸耀我记不得的事情,让我感知少时的那个我如何开动脑筋,而我时常想,会不会就是因为看到老鳖逃跑,才开启了我最初的心智?

黄河水里不只有欢乐,还有恐惧。曾经跟一群孩子到黄河中间的沙洲去拾鸟蛋。水不深,到腰那儿,我跟在后面走。可前面人走过去了,我跟过去,个儿比人家高,却突然被水没了顶,挣扎,在黑暗中恐惧挣扎,渐听到伙伴们的尖叫声,我被水冲到浅处,吐出肚子里的水,一脸惊惧,同伴们也说我遇到了水鬼。水鬼自然没有,是黄河积沙的河床捉弄了我。老家人称黄河河床上的沙为“晃沙”,人走上去,触动了它,水一冲,就可能冲走一大块儿。所以涉水过黄河,不能一个跟着一个走,每个人都得探出自个的路。家乡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黄河这习性。曾有父子俩涉水过河,两人说着话,走着走着,走在前面的儿子听不到父亲的回应,扭头一看,父亲不见了。最后在下游找到了尸体,肺都呛坏了。而我那次被淹的经历,可能已经浸入我的潜意识里去了,后来,每当荒废了岁月,或者做错了什么,就会梦到又被水淹了,拼命地挣扎……

黄河多变化,但怎么变化,都是那样雄浑壮观。冬春夏,黄河水少,也清,像水银一样,明晃晃蜿蜒于黄澄澄的河床上面。到了秋天收割大豆的时候,河水涨了,冲撞着两岸,将大块大块的庄稼地冲荡到河水中。家乡人一边与黄河争抢着庄稼,一边看那壮丽的景象:地上,大河奔腾,浊浪排空,像不羁的巨龙,将束缚的枷锁统统打碎;天上,荡起的黄沙也是一条龙,遮天蔽日,夭矫飞腾,让看的人也感觉到自个有一种勇往直前、无坚不摧的力量。

多少年来,每次回家,我都喜欢到黄河边转。然而,由于河坝堆起,原来走半个小时都能到的黄河边,如今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我转而爬村南的邙山,站在山上看黄河。远观去,黄河很安静,很清亮,在两岸葱翠的湿地中间,像一道光,穿越时空,直达人心。每每站在山上看黄河,就感觉到心胸开阔,了无挂碍。有一年,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心里闷,我带她到山上看黄河,给她背诵有关黄河的诗句:“川上常极目,世情今已闲。去帆带落日,征路随长山。”女儿却不理会我,只顾看黄河,静静地看,我也就沉默了,从古到今关于黄河的伟大诗篇无数,可黄河真能被那些诗篇描绘尽吗?黄河不仅在诗句中,也是奔流在大地上,奔流在人心里。上山时,女儿不说话,到下山时,女儿有说有笑了。我相信,是黄河给了她安慰,润泽了她的心灵;我也相信,不只是我一个,凡生活在黄河岸边,凡与黄河有接触的人,都能受到黄河的滋养。因为,这条河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河,也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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