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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者: 梁亚军2021/12/26伤感散文

很多年以后,当我拿起笔来想写点什么的时候,那个被叫做爷爷的人,却已经成为大地上的坟堆,也埋在了记忆的深处。而且很多时候,是被我们遗忘的。

我确实已经忘记了叫做爷爷的那个人,当一道光照进记忆里,他像一个灰暗的影子,确切地说,只是一个灰暗的影子。就像在我的生活中,常常是一个背影把一个人还原到无名。对于爷爷,我确实能说出的少之又少。在一个没有祠堂和家谱的村庄,只有大地上的坟地,才能让我辨认出那个叫做爷爷的人。但大地无言,它只收藏,并不负责讲述。

作为一个灰暗的背影,也只有跟爷爷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一种伦理的关系,在定义着我的存在和生命。而在生死之间,一个人的生仿佛就是从另一个人的死中赎回。当死亡像一条界线,横隔在我们之间,我确实又感觉到了在人伦的秩序中,有一个源头就在爷爷那里,有一条血脉,在把我们贯通。

想到爷爷,我想到的即是死亡,只有从死亡的方向,我才能看到他。还好,很多年以后,我对死亡有了另一种理解,死亡并不悲伤,在爷爷身上,死亡即一个我从开始记事起就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以缺席的方式存在着。从我记事起,就很少听到奶奶、父亲他们说起爷爷,他存在于亲人一致的沉默中,就像在这个叫做鸡坡村的小村庄,父亲在早上推门出去的声响,爷爷也曾在这样的声响中,推门而出。他们活在这样的声响中,又都不声不响,忠于无言。

在我八岁之前,我们一直住在爷爷留下来的老屋里。老屋如父,几间老屋也是一个父亲在村庄最大的荣耀。多年以后,当父亲决定翻盖新房的时候,同样的想法在鼓舞着他。很多年里,事实上,爷爷和父亲,他们在我这里会重叠为同一个人,在父亲还在的那些年,我更多的是通过父亲,才知道爷爷真实的存在。当我在懵懂的年岁中,第一次认识到这个简单的道理:没有爷爷,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就不会有我的生命。仿佛一道光照进了我的心里,我对那个几乎没有给我留下印象和记忆的爷爷有了亲切的感觉。而一种感激,也像把种子放进了泥土一样,有了生根发芽的基础。

一个灰暗的背影,但在活过的时间里,爷爷也确实有过一张清晰的脸。我曾经记得,在奶奶的房间里,有一张爷爷的遗照,就挂在土墙上,镜框里黑白色的相片,寂静无声。但在有时候,我又觉得没有这样一张相片,那张相片来自于我的想象。在村庄,当一个人入土为安,一个坟头似乎就让死者有了归宿。时间给予我的,似乎不是要把他记下,而是要把他遗忘。我也确实把爷爷忘记了,很多年以后,就在我准备为他写点什么的时候,我开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既熟悉又没陌生的脸。我开始感觉到没有一张脸更让我迷惑不解的了,他既是一个秘密,又像一个答案。我知道这张脸,已经把我和爷爷、父亲相互的融入,也正是这人伦和生命的秩序,把我固定在这个身体中。虽然,我时时想跑出这个身体,跑到另一副身体里面,我不知道,我的爷爷和父亲,曾经是不是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当他们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一张脸,或者在劳累了一天,站在村庄的土梁上,看着扑面而来的群山和村庄,突然感觉到世界的不可言说和生命的荒谬。

在父亲去世以后,我常常想,如果父亲活着,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和我说起爷爷。他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说。或者说,事实上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诉说,尽管我知道,这诉说永远只能在期待中,像一种恒久的饥渴不能被满足。但命运没有留下这样的机会,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岁,在此之前,也许父亲觉得我的年龄还小,不足以承担过多的记忆。就像现在,当我做了父亲,当六岁的女儿喊着“奶奶”,她并不知道,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爷爷,在我的记忆里。而我也不会告诉她,我还得等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没有一个老父亲在我的面前,没有一个看得见的爷爷在她的面前。我该怎样告诉她这生命的真实和死亡的虚幻。

因此,有时候,我会羡慕一个人的衰老,他头上的白发,让我肃然起敬。就像走出去,一个衰老的背影,像头顶的老夕阳,一种真实的人生,就要被完成。既是一种贫乏,或者一种失败的人生,在衰老中,也有他的果实。在这样的时刻,我无比的渴望,来到我的晚年,为死去的父亲,也为了能向女儿讲述,一个她没有见过面的爷爷。

他们曾经活过,在村庄,有他们走过的路,有他们种下的树,有他们用过的农具,有他们种过的粮食,有他们耕种的土地。他们曾经活着,在一种几乎是天生的贫穷中,忠于无言。在早上,天不亮,有他们推门出去的声响;在晚上,一天的耕种又让他们像一把疲惫的农具一样。而在村庄,一天嫁接着一天,一年嫁接着一年。而父亲和爷爷死时,都还太年轻。

多年以后,当我走出村庄,把家安在另一个小镇,走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我记得有一次走回去,被已经九十多岁的俞婆婆认出。我以为离开村庄,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在她眼里,我已经成为村庄的陌生人。哦,谢谢她,还能认出我,给了我一声温暖的问候。谢谢她的问候,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回到了故乡。谢谢她活了这么久,还在向死而生,谢谢她告诉我另一种活法,告诉我另一种死亡,人生七十古来稀,九十岁啦,死亡就是在喜悦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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