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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故乡明

作者: 赵丰2021/11/05现代散文

日历刚刚翻进农历八月,乡村里就奏响了过中秋的前奏曲,主要内容是做月饼、酿黄酒、绑秋千。

小时,我还没睡醒,街上就响起叫卖的吆喝声:“红糖——”“糖”的尾音拖得老长,有一个向上的音符。除红糖外,月饼的馅料都是田里产的,或者树上结的。小米、绿豆、芝麻、花生是队里分的,红枣、核桃、杏仁是从自家的树上采摘的。各家的馅料搭配不同,做出来的口味也就各异。街坊邻居互相交换月饼,成为村子的一道景观。

月饼上的图案,样子也是五花八门,花卉、人物、动物之类。好看不好看,就要看主人的手巧不巧了。过年剪窗花,是祖母的绝活,人物呀动物呀都活灵活现。她还做了十二属相的“月模”,我的属相是羊。祖母吃着月饼,叫着我的小名,嘻嘻笑着,“羊娃,婆把你吃进肚子了”。

天刚泛亮,一缕清香从天边游弋而来,带着瓜果和露珠的味道,淡淡的,将我从睡梦里唤醒。下了炕,看见祖母正在厨房里酿黄酒。祖母把手用皂角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才挽起袖子,把糯米抓进缸里,加进酒曲,用棉布封闭了缸口。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祖母神秘的样子让我既好奇,又想笑。祖母挥挥手说:“滚远些,这是女人家的活儿,你一个爷们贼头贼脑地晃荡啥呢?”

中秋节喝黄酒,是我们这一带的习俗。渭河以北的人们,只在过春节时才酿黄酒。听祖母说,解放前大户人家过中秋节,门前是要竖旗杆及灯笼的。到了晚上,用灯结成了一个或几个字,如“花好月圆”“人寿年丰”等挂在旗杆上,取“光耀门楣”的意头。小户人家呢,在自家院子或者门前的两棵树间绑一副秋千,让孩子们玩。吃月饼固然好,但是我们娃娃家,兴致在荡秋千上。秋千是白天就绑好了的,但是大人不许我们玩,说是等晚上祭了祖宗,吃了月饼再上去。

夜幕落下,一家人坐在院子,围着小方桌吃月饼。中秋节围坐吃月饼古已有之。远在春秋时代,就有民间老妪在八月十五晚上用月形模具烤饼祭拜月神。母亲在供桌上摆上供品:月饼、花生、核桃、火果柿子。还有一只炖熟的鸡。鸡是祭祖用的,祖先用过,一家人的牙齿和五脏才能享用。父亲在祖先的牌位前用火柴点燃蜡烛和香火,引着家人依次下跪给祖先的牌位磕头跪拜 。祭祖完毕,一家人走到院子。父亲给每个人的碗里斟上黄酒,他先端起酒碗拜月。祖母说一句:“月亮桄桄,天上地上。”父亲就把碗在空中转一圈,然后低下头把酒倒在地上。三遍过后,父亲又斟满酒,对祖父和祖母说:“爸,妈,祝你们长寿。”祖父和祖母也端起酒碗相碰,同时饮下。接着是母亲、我和弟妹给祖父、祖母祝寿。完毕,一家人吃月饼和水果。祖母就把吃剩下的拿去喂了猪狗。鸡上了架,她就留一些第二天喂鸡。人过八月十五,鸡呀猪呀的也要过。这是祖母的意识。

月上树梢头,该是荡秋千的时候了。祖父扬着双臂,把我抱上秋千,把秋千板牵到我身后很远的地方,然后放手,千绳就牵着我前后晃动。坐在秋千上摇荡,心也跟着飘浮起来。风从我的衣裳下边掠过,我高高地荡进天空,远离——那是我生命之初离地球最遥远的一次。身子倾斜在秋千上时,我在惊恐中看见了祖父得意的微笑。平时,他总是郁郁寡欢,垂着头从屋子穿进穿出。在祖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家务琐事时,他一言不发地走开。童年里,我几乎没见过祖父做着家里的什么活儿。印象中,只有那天,他才坐在院子的阳光下搓着麻绳。他拿出一把麻线,缠在身上,抽出一根,两手展开,在手心里搓成一绺绺的线绳,然后编织更粗的麻绳,把几条绳合在一起,分为两根,一头拴在两棵柿子树上,一头绑在一个长形的木板上。这便是秋千了。绑好秋千,祖父的脸上,绽露出幸福的笑容。

对于秋千,我更喜欢滑落的感觉,秋千下滑的那一刹那,心改变了跳动的速度,好像成人后坐着飞机下落那一刻的感觉。

一边的柿树下,祖母在给妹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祖母说嫦娥吃了丈夫的长生不老药,飞到月亮去了,变成了一棵桂树。吴刚不好好学仙,被罚做那棵桂树。“后来呀,吴刚和嫦娥在月亮上就结了夫妻。”母亲在一旁纳着鞋底,听着祖母的故事微笑着。

月光融融,景色迷人。守月,是要到午夜的。街上飘来了六爷唱秦腔的声音。六爷会拉板胡,边拉边唱着《铡美案》里“三对面”的唱词:“小心着(尖板声起)——王朝传来,马汉禀(转塌板),他言说公主到府中,我这里上前忙跪定 (起上板),王朝马汉喊一声……”后面的句子,我就记不住了,我喜欢六爷浑厚粗犷的声音。

中秋夜,总是给我一种心境的安歇,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到那个日子,身在城里的我,只能在阳台上对月诉说思乡之情。家乡的味道,在皎洁的月光下,竟是那样的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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