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必读社 > 散文精选 > 优美散文 > 正文

乡村物语

作者: 顾小英2015/08/02优美散文

春 绿

母亲在园子里忙碌着盆栽。父亲亦在忙着浇水。他们一起伺弄着那些花木,心里是欢喜的。

我难得回去一趟,见了那些花木,自然也是高兴的。这样一来,小园子倒像是真正的主人,特别是到了春天一定得张罗些好东西来招待我,好像我是他们的远客。想到此,心里不免欣欣然,又惴惴然。

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故乡的远客?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父母的远客?

燕子在走廊的梁上搭了个窝,也许还嫌搭得不够牢固,一只大燕子仍在忙碌着,它的嘴巴里衔着春泥,绕着屋梁不停地上下翻飞。另一只大燕子一动不动地蹲在窝里孵蛋,露出半截尾翼。它们,也是一对辛劳的父母,正忙碌地孵着一窝小燕子。母亲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鸟屎落了一纸。母亲是个忙人,做事利落;不,她其实是深知另一个母亲的心愿。这不,母亲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鸟窝,半晌,对我说,这两只大燕子就是去年来过的那几只,她认得它们。

我听了,对母亲笑。春天的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打在母亲身上,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渐渐明朗。

母育儿女,是天性。儿女大了,各有自己的天地,飞离老巢是必然,亦不可多作眷恋。我深谙此理,所以一直以来鼓励自己早日走出家的庇护,特别是近几年,人生路上愈是风雨萧条,愈是有意识让自己少回家。年岁在增长,内心里安然地生长,也因此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以及羽翼丰满的渴望。

老家的园子里,满种了各种植物:兰草、仙人球、吊兰、芦荟、棕榈、月季、玫瑰、山茶……带刺的,顶花球的,开花的,长胞的,各色品种的植物栽在花盆里。花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新新旧旧,方的圆的,缺角裂缝的,齐齐地码放在一个铁架上。这些花草,大都是母亲去问人家要来的,或者在路畔捡来的。这个铁架足足有一人半高,三层,很结实,是父亲特意叫人焊制的,为了堆放这些花盆。花盆被洗得很干净,盆边上或者印着花卉植物,或者是纯色的,配着种这些不名贵的花草,相得益彰。靠东边的花坛里,母亲把一些大棵的植物种在地里,比如黄杨、含笑花,栀子花,有些我叫得出名字,有些我不认得。我还看见母亲在花坛里撒下的种子,它们正在偷偷地发秧子:南瓜,冬瓜,葫芦,豌豆,玉米……

这个园子是属于母亲的,她用一双不肯停歇的手,种下了一院子的春天。父亲则是园子的守护者,他没有母亲的细致,但他知道偶尔给每一棵植物浇水、培土,站在一边细细地打量它们,给他们剪枝。在他眼里,这些花花草草就是园子的孩子。在他眼里,不知道哪一棵是我?当然,也有一棵属于他的儿子,还有一棵属于他的孙子……

春天,我站在这个小园里,突然有些伤感。我仿佛立于春天的门外,耳畔响起一首歌。春深心寂寞,我看着这一院子的春绿,陷于长久的沉默。母亲眼中的我,不擅表情达意,也天性懦弱,少能耐。然而,天下母亲最识儿女心。我遂默然,点头。

元稹在《春别》里写:

幽芳本未阑,君去蕙花残。河汉秋期远,关山世路难。云屏留粉絮,风幌引香兰。肠断回文锦,春深独自看。

唐代江西诗人郑谷在《渼陂》里道:

昔事东流共不回,春深独向渼陂来。乱前别业依稀在,雨里繁花寂寞开。

母亲把一院子的春绿移栽在我的心头,也把别情离意种在了我的诗笺里。所以,且让母亲眼中的我是个不解“春深梦浅,风过花飞”的过客,而我,却在一边独自品尝“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惆怅,也就不去作过多解释。痴痴的,傻傻的,这样一个“我”也好。

只是,明日清早我又得离了这园子。只是,又荒废了这一院子的春绿,在故园。

消失的河流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一条河流对话。

石埠,水草,树,人……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个午后静止了,包括我的目光、思想、情感。时间泊在地上,一动不动。

石埠是用水泥新砌的,从河心凌驾而起,一级一级朝着水底延伸。放眼望去,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门前都是这种石驳岸,齐刷刷一长溜,蔚为壮观。所以,我眼前的这条河流看上去倒像是半条沟渠了,被北岸的一长排石埠挤压得狭小局促。河水在阳光下呈现鲜亮的绿色,水在底下脉脉流动,看上去像一块沉沉的画布。我确信水里是有些活物的,故睁大眼睛努力去搜寻,终于望见几尾小鱼的身影在水波的光影里划动。嗬!只是几尾小小的鱼秧子而已,在绿碜碜的幽影里来回游动,漾起了几圈极细碎的波痕,微弱得很。

河的南岸有一畦菜地。青菜绿汪汪的,象一个个嫩生生的孩子蹲着。岸边,几棵老柳树朝着河面倾斜下来,细长的枝条一直垂挂到水里,根部裸露的黄须被长久地浸泡在水里,看上去很虬劲。这会儿,连风也是静默的,树的倒影在水里一动不动,如静止的画。

我独坐在这条河埠的石阶上,一动不动。白晃晃的阳光率直地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晃得眼睛有些疼,我索性把它眯了起来。身后那个短短的背影凝固着,仿佛一团墨。

我突然想流泪,想问问眼前这条残缺不全的河流:那条原来的河流,流到哪里去了?那些生命中曾经的激情,那些童年的美好时光,它们都流向哪里了呢?时间,它们都消失在哪了呢?

这条河曾是我儿时的乐园。记忆里,河面足足有十几米宽,澄澈的水自不远处的太湖一路流淌而来,安静地绕过村子,像一条绿莹莹的绸缎。这曾是一条多么温软的河啊!就像母亲的臂弯,枕着我童年的梦。夏天,母亲赤足弯腰在河里洗花花绿绿的被单,长长的被单在水里打着花旋,轻盈地缠绕着母亲结实黝黑的双臂,卷起好看的花纹。我们赤裸着身子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上下扑腾,扎猛子,抓鱼虾,摸螺蛳,欢快的笑语是清凉的水滴,被我们用双手撩拨起来再一滴滴从手指缝里溅落,激起欢快清脆的回声。

我曾经把这条哺育我成长的小河比作生命的摇篮,暗流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里,赋予我最初的文学灵感。无论什么时候,我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一条河流,我的笔管里始终潜流着一股脉脉的清水!

可是,我眼前的这条河流,今天它却正在一点点缩小!我甚至已经看到了不久的某天,它突然消失的情景。我相信一条河流的消失决不是一天两天之内发生的事,它必得经历了世事的沧桑迁徙。你看:对岸河滩上的泥块不断被雨水冲刷着,已经坍塌了一大片;那棵野杨梅树几乎把枝条压到了地上,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河床已经浅得不能再浅,如果树倒下了,对岸的河滩会瞬时坍塌一大片,那么这条河流就会在刹那间截流;如果继续坍塌,河流就成了一段浅滩,继而消失。而在河的这一边,村民们把自家门前的场院修得越来越宽敞,地盘不断向河中扩张,足可以歇两辆小车还不甘,去年又统一发起行动从河中心开始修了这么一条大石埠。于是,“消失”成了这条河流终将面对的命运。

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灵魂的,是有疼痛的。面对一条将要消失的河流,我唯一能做的是保持一份悲哀和敬畏。我用这种无言的敬畏与一条河流进行着一场内心的对话,其实是进行一场祭奠:惨烈,真诚,动人心魄。我相信一条河流是有心跳的,我们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我看见一些过去的事物从眼前轻轻悄悄地蹑足而过,连同一路淌过的时间。一秒,一分,一小时,一天,岁岁年年……时间的脚,轻轻悄悄,迅猛而鬼魅。

很多事物都是有脚的,它们从我眼前走过。

我将渐渐遗忘一条消失的河流,而我的心里永远有一条流动的河流。

一棵老树

我忽然急切地想去看望一棵老树。

一棵老树见证了一段难忘的记忆,一段纯真的岁月。

这是一棵奇特的老树。枝繁叶茂,挺拔粗壮,巨大的树冠撑盖起来,就像一柄绿伞擎住了一大片天。我不知道这棵老树的名字,当我抬头仰望的时候,有限的视线无法穿透一个巨大树冠的高度和密度,只听见阳光的声音跌落在树叶上,也跌落在我的眼睛里,响成一片唏哩哗啦声,很像雨点敲在树叶上的音乐。

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玩耍,割草,轮流讲鬼故事。有一天,一大群孩子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一起手拉手用力抱紧它,用脸贴着它。可是,任凭这群孩童的手臂怎么使劲,都缺了那么一截。这群孩子,其中有一个我。我发现我们用力的拥抱,充满了想象和渴望。这在我幼小的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一个事实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老树的根部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很大,洞里黑漆漆的,乍看仿佛一个黑色的旋涡埋藏着永久的秘密。我依稀记得曾问过奶奶:这个树洞是怎么回事?我的奶奶已经死去多年了,她当时的回答我现在回想起来已模糊不清,好像记得她说那个树洞是抗日打仗时留下来的。这样说来,这应该是一个历史的见证了?!可是,年幼的我不懂抗日为何物,更不明白这棵巨树的身上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伤口居然还能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幼年的谜,让我相信其中含着某些神秘的因由,而这个幼年的谜仿佛比那个黑洞本身更像一个黑洞,令我的人生中布满了困惑和不安。

童年,乡下的孩子是没什么可吃的。嘴馋的时候,我们喜欢聚集在老树下。我们在几个稍大孩子的支使下,拿来一大堆家什,用铁锹在树下挖个洞,支上一口小铁锅,抓几把米,舀一小瓢水,再从身旁随手扯下几根碧绿的野葱扔进去,煮起了野火米饭。不一会儿,野葱香混合着米饭味飘出来,袅袅娜娜,一直飘出老远。

秋天,大人们都在远处的地里干活。这时候,我总是想起什么来,抬头仰望着那棵老树。我看见老树深深的枝桠间筑着一个乌鸦的老巢,很高,很大,它就高高地站在我的头顶。几只乌鸦像疏忽间受了惊吓,从老巢里飞出来,在我的头顶盘旋几圈,“哇、哇、哇”叫了几声后就飞走了。低哑的鸦声缭绕着,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阵遥远而陌生的声音从天而降,像一枚果子样“啪”的一声掉落在我孩童时代无知落寞的情绪里。我记得当时的我陷在这种奇怪的情绪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以致于倒没把那些野火米饭的香味记得刻骨铭心,等听到同伴的哄抢声重新回过头来时,那些从天而降的声音已经无声无息地飘远了,刻录进了童年记忆的光盘。

今天,当我在写上述文字时,思维仍长久地沉浸在那阵阵鸦声里,眼前清晰浮现出那棵老树。回忆总是恍惚又顽强持久的,我问自己:这难道就是留在你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些事物么?答案是肯定的,又是茫然无知的。关于一棵老树和一个鸟巢,仿佛一个永恒故事盘亘在我的记忆深处,如一条青藤野蛮地缠绕着岁月的枝枝杈杈。

就是这样的一棵老树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它一直活在我记忆里。一棵老树,我以为它会一直活着,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重返那个地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它。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了:那棵老树已经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在相隔几步远的旁边,另一棵新生的树已经长出来了,枝杆还不是很粗壮,却直直地插入云霄,树的顶端也同样落着一个乌漆漆的鸟巢。多么相像的两棵树!可又是多么不同的两棵树!在原来那棵老树的地方,空着一个很深很大的坑,就连那个树根也不知去向。当然,那些鸟早已飞走了!

一棵古老的树终于消失了,连同一个鸟巢和一段岁月。还有一些四散飘零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谁能告诉我,一棵老树是怎样消失的?谁能告诉我,一些鸟和一些人又是怎样消失的?

但是,一棵树消失了就会有另一棵树重新生长出来,一个鸟巢消失了就会有另一个鸟巢重新建起来。然而,一些人离去了,一些人留下了。

有生命的事物,是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

竹林

竹林在老家屋后,好大的一趟。

这里曾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夏天,当风刮过竹林时,那些翠绿的枝叶翻飞着,涌动着,仿佛绿色的波涛在翻卷,连风也是绿色的。年幼的我于是这样想:风吹过竹子,风就变得大了!

每年春天,竹林子里总会争先恐后地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笋芽,如顽皮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张望着人间的新奇。一场春雨后,这些小小的笋芽一个劲地往上窜,往上窜,每窜一下就抖落掉身上的一片笋叶,露出一小截年轻羞涩的身子。竹笋窜呀窜,使劲往上窜,越窜越高,竹笋的个头已经高过了老家低矮的草屋顶。原来,这么多的小竹子竟相冒出来,把老家的竹林挤得越来越茂盛了。

爷爷领着我,在竹林里走。爷爷手里拿了一把柴刀,仔细地察看,把一些被虫蛀了或者过于细弱的笋芽掘了出来,拿回家炖着吃,以便空出更多的地让那些健壮的笋娃娃快快茁壮成长。我跟在身后,一边捡着笋叶,回家让奶奶包粽子吃。我的手里还抱着被掘的笋芽,心里充满了喜悦,仿佛听见地里的笋芽们“嘎嘣嘎蹦”拔节的脆响,这让我联想起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个叫做“希望”的词。什么是“希望”?也许,“希望”就像是一棵棵小竹笋在使劲长。呵呵,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小脸上笑开了花。春天在希望里,在我幼小的心田里生长,在这片青翠的小竹林里捉迷藏呢!

竹林里,夹杂长着几棵刺槐。五月,一嘟噜一嘟噜白色的花挂在枝梢上,微风晃过,清甜的香味溢满竹林子。秋天,竹林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竹叶,明媚的阳光投射下金黄的光线,脚踩在叶子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竹林子中,还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水塘里的水终年不流动,平常时间都是半池塘绿幽幽的水面,漂浮着暗绿的藻类,小虫们在草丛间叫。雨后,池塘里蓄满水,水面也变得清亮起来,池塘四周的竹子和小灌木倒映在水里,偶有风吹来,水面晃动一下,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一些很小很小的黑色小蝌蚪在水中游动,偶尔兴起投一块小石头到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池塘边的一只青蛙被惊得弹跳到水中,一泡尿射了我一脸。

多么寂静的一片竹林哪,蕴藏着一块幽静至极的翡翠!又埋藏着我童年的一个秘密!

每年,祖父都会从地里砍来一大捆竹子,用柴刀劈成又匀又细的篾条,编成各类生活用品,比如:凉席子,各种形状的小篮子、竹筐,饭蒸架。祖父心灵手巧,那双鸡爪似的手不停地忙碌,那些又匀又软的竹篾条上下翻飞着,一件件精巧的竹器活灵活现地出来了。竹林不光给自家提供材料,还供给左邻右坊和亲戚们,哪怕一根晾衣竿啦,哪怕一截最最没用的竹稍子,竹枝杈还可做晾晒袜子抹布的刺毛钩子。因此,大家都喜爱这片竹林。

那年冬天,我随祖父走进竹林,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一片枯黄的竹。这之前,我可是一直以为竹子是常青树啊!祖父也愣了愣,黯然说,竹子开花了!竹子也会开花么?它们的花在哪呢?我没细问,耳边响起了那首《熊猫咪咪》的歌:“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当时,我没有觉察出这其实是一首很伤感的歌!直到后来的有一天,我在一本刊物上读到一篇美丽的文章,才了解到一些竹子开花的知识——所谓竹子开花,就是竹子枯萎死亡的时候来了。竹子的花很难看到,它们小而洁白,近前闻,还有点淡淡的清香。据说,竹子相隔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竹花开过了,便结成竹米。竹子在开花结米的同时,叶子也开始慢慢变黄,当叶子落光后,它的枝杆就变成金黄了,于是它们就死了……

细想起来,我没有真正看到过一片竹子开花的情景,如果那天的景象算是的话,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是一片金黄的竹林,那微风中枯蝶一般舞蹈的金黄竹叶。

爷爷说,一片竹林马上要消失了。爷爷拿着柴刀,把它们砍下来,准备回去编更多的竹器。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的留恋。我想,或许明年这里又会是一大片葱绿。可我不知道,明年的葱绿已不再是今天的竹林,今天的金黄却要等到六十年以后才会有。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家里再也不见爷爷做的竹器了,可我仍旧怀念小时候爷爷用竹篾编的那些细腻光滑的竹席、竹篮子。爷爷去世了,疏于管理再加上四周不断冒出来的混凝土建筑,小竹林渐渐萧条,那些老、粗、壮的竹子都没了,杂树倒是年年茂盛得很,偶尔零星地夹了几根新长的小竹子,细如筷杆。竹林里的那个池塘也快要被垃圾填埋了,滋生着蚊虫。

每次回老家,我都不忍再看竹林一眼。

更多优美散文

猜你喜欢

更多优美散文

必读文章

更多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