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江堰到通化记（之一）
2011年4月1日凌晨，在成都乘火车到都江堰，只用了半小时工夫就到了。比汽车快多了！火车站去年建成，宽敞亮堂，令人耳目爽悦。
接我的族人贾正侯，正月初曾有一次相聚。中等个，不胖不瘦，脸甚有轮廓，气色浅浅地红润，戴着黑色镜架眼镜，话音浑厚有力。
贾正侯驾驶一辆白色车，已经66岁，但是动作很大，呼呼啦啦，像个毛头小伙子。
贾正侯很健谈，在驶往市内途中，一边驾车，一边侃：“我只有小学文化，命苦，经历坎坷，50年代进入温江地区行署做勤杂人员，后来自然灾害，精简人员，被下放到农村，放过十年蜂，赶菜花，赶槐花，随着蜜蜂飞，去了很多地方。上个世纪80年代初，奋而经商，敢到成都大街上推车卖菜，胆子愈练愈大，生意也愈做愈大。后来发财了，盖起了房子，手头还有上万的钱。当时有这个数目可了不得，不敢声张，怕枪打出头鸟。后来又受聘给彭州企业家贾正方搞管理，数年后辞职，自己办企业。汶川大地震时，被震倒了两个企业。现在还剩下一个，不景气，也要关门了。开的这个车子，地震时顶上也被砸了，后来修好的。钱是挣了不少，就是赌，输掉了。”
我很惋惜，问：“输了多少？”他嗫嚅不答。
我又问：“输了几十万？”
他说：“几十万？有时一出手就是五六十万。”
“哦，打的太大了！”我惊愕地说。
“这不算大，还有比这大的。”
他嘿嘿地转了话题，说：“非常喜欢旅游、摄影。自己驾车，四处游。最喜欢看与战争有关的故事和人物，喜欢看历史书籍和与历史相关的电视剧。到巴中‘将帅林’去参观，在里面看了一天，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去，也看了一天。说到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和事件，都知道。有时给别人出一些有趣的问题，如问：华盛顿和华佗，他两是哪个国家的人？有的人一时间答不上，于是就呵呵地笑。”
在小店里吃早饭时，他拿出手机，一张一张翻照片给我看，有年轻时候的，也有放蜜蜂时候的，还有与贾正方的合影等。
从都江堰到映秀镇只有11公里，路已经是高速，几乎全是洞，出了洞口，映秀镇也就到了。
贾正侯接到电话，有的族人在映秀镇停了下来，去看震源。
同车的贾正义说：“我们也去看看。”
贾正侯说：“回来的时候看吧。”
我也很想知道震源的模样，便说：“还是今天去看，今天时间多，明天可能时间不多。”
贾正侯说：“好吧。”
震源还保留着被震得歪歪斜斜的几栋房子，建有纪念馆，前面写着“纪念四川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黑体大字。胡锦涛总书记在纪念一周年时曾到这里发表讲话。在纪念馆对面的山上，建有祭坛，据说山谷里埋葬着许许多多地震时遇难的人和抗震救灾的烈士，俗称“万人坑”。远望，天地陡然一变，其气凝固，其色阴沉，氛围恐怖。我说：去“祭坛”看看，贾正侯说：“不去！我心不忍。”我们要赶到理县通化去，便匆忙离开了映秀。
2008年4月，我曾路过汶川、茂县等地，当时汽车在公路上奔跑，在车里看两边的山，异常险峻，很多地方没有草木，瘦骨嶙峋，山体结构呈竖状排列，比较松动，摇摇欲坠，不少地方有碎石长年掉落，顺坡流到山底。这样的山型地貌，怎么不发生地震呢！1933年茂县发生7.5级大地震，并在叠溪形成三十华里堰塞湖；1976年8月，松潘、平武曾发生了7.2级地震。这片方圆数百里的大山发生的地震远不止这几次。
今年3月11日，日本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发生9级地震，损失十分严重。最近几年，为何地震愈来愈频繁，震级也愈来愈高，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地球自身运行的调节还是人破坏自然而惹怒了地球？
看震后的山，似乎更加松动了，悬崖峭壁上碎石掉落更厉害了。有的地方立着牌子，提醒路人这里是危险地段。给人安慰的是，公路两旁的房子崭新，人气很旺，到处都在如火如荼的恢复性建设之中。
贾正侯因年岁较高，又有轻微眼病，长途开车有些疲倦了。他还对我说：“昨晚为了和你联系，觉也没有睡好。”他问我：“你会开车吗？”“我答：“不会”。后来才知道他问的意思是要我开车。他还叫同车的比他大好几岁的贾正义替他开一会，贾正义说：“我有十几年没有开车了。”贾正侯只好自己勉强驾驶了。我心里有些打腾：不怎么安全。穿了一个洞又一个洞，奇怪，一个一个的洞里都没有灯光。在将钻进又一个洞子时，突然，我见汽车右前轮向洞口边的石阶驶去，我惊讶啊一声，意识将出事，脑里一片茫然，砰一声，汽车轮胎撞在石阶上。真是万幸，人没有受伤，只是轮胎撞坏了。
换轮胎，贾正侯拿出“千斤顶”，却不会使用，摆弄了半天也不行，交给贾正义，便将车子撑起了。看来拜师与不拜师不一样，贾正侯学车没有拜师，贾正义是拜了师的。后来一遇洞子，贾正侯就心慌，特别紧张，车开的极慢。
要到通化时，我们目睹正在穿入洞子的车子出事，三辆车撞在一起，粉碎的玻璃遍地，将一人撞到在地，长长地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帽子飞出数丈远。可能都是洞子里没有灯光惹的祸。
午后，我们到了通化。贾正侯说：“明天到理县去扫墓，有人愿意去吗？”我说：我陪你去吧。
第二天凌晨，他叫醒我，匆匆起床，奔向理县。早上较冷，我要将车窗关着，他却要打开，原来是为了视线宽宏。一个多小时，理县城便到了。县城很小，但很新颖，很精致。四面都是绝壁，只有公路穿过的绝壁的缺口。
贾正侯指着一处建筑介绍：“那是碉楼，解放前当地大地主、开明人士贾开敏建的，下面建有贾家花园。他帮助过共产党。评成份并不是地主，因为他很早就把地产处理了。”
贾正侯要祭奠的是自己的姐姐。公墓在县城背后，规模不大。贾正侯在里面找了好一阵，没有找到埋葬自己姐姐的地方。他对我说：“你也帮着找，有名字。”我一个挨一个找，终于找到了。
贾正侯拿出纸和蜡烛，点燃，祭拜，竟伤感恸哭。我也恭恭敬敬行了三个礼。完后贾正侯说：“你懂得起。”（意思是说我知道礼节）
离开墓地时，我拿出相机，照下了县城对面耸入云霄的绝壁。
理县城边有一条河穿过，贾正侯说原来河边空旷，后来筑实，修起了房子。
该吃早饭了，小店的稀饭很热很香，包子的味道也不错。饭后，我两急匆匆返回通化参加清明祭祖活动。
（2011年4月6日星期三草）
祭祖通化凝亲情
—从都江堰到通化记（之二）
4月2日这天，是通化贾氏家族祭祖的日子。相聚在这里的代表有四百多人，来自茂县、理县、汶川县、都江堰市、彭州市、北川县、平武县等地。
4月1日夜，大家围在一起，跳起“歌庄舞”。原来这里的羌族不少，少数民族喜欢舞蹈。参与舞蹈者多为少妇与中年妇女。我心里想，姑娘和小伙子都出去打工了吧。
舞蹈未尽，烟花飞空。崇山峻岭中，难得有这么一次比较盛大的活动，如果嶙峋奇险的大山有灵，一定会为此兴奋和激动。
2日上午十时，我和贾正侯从理县回到通化，与其他族人一道去往入川始祖贾鸿业的墓地。与整个山势比较，这里是个好地方，坡缓，阶梯性一块一块不大的平地，有草有木，最显眼的是核桃树，还有樱桃、杂树，形成了方圆数亩的绿荫，从汶川一路看来，这是很难得的风景。
贾鸿业的墓地就在这绿荫丛中，背紧靠山，前面一小片平地，再下一级阶梯，又是平地，相对的是一座突起陡峭而沉雄的大山。墓碑上刻着“始祖贾鸿业老祖宗之墓”。坟为新垒，碑为大理石新碑。估计当时是厚葬，后来被毁了的，因为贾正义说，他钻进去看过，说明至少是架了石拱的。
十一时，祭奠活动正式开始。主持人贾磊宣布，鸣炮，然后为逝去的先祖默哀，接着为汶川大地震死去的亲人默哀。
哀毕，族人贾正义致辞。我在途中认识了这位体健的文化老人，会诗善赋，在途中他给我朗诵了自己的诗作。他还精通中国象棋，曾荣获都江堰市冠军。他的致辞着重于对贾氏先人取得的优秀业绩的赞美，以激励后人向先人学习。
据通化贾氏家谱记载，贾鸿业为明朝山西人。“明朝成化十四年（1478年），川有黑水诸蛮反叛，孝感人张瓒督抚全川，奉旨讨贼，吾祖贾鸿业靖封将军。（贾鸿业）由山西武举入营，历官至黄州镇，才能素著。瓒因本籍乡宦，深知其贤，故奏调吾祖来川镇守诸蛮，威镇蛮方。因承办善后事宜，奏请发帑（tǎng）修筑城池成通化城，居焉。故后世之人以通化城主敬之。”
历史上，唐初置金川县，寻废，改置小封县，故治在今四川理县西，五代时移于今理县东，改名通化。也就是说，通化这个地方过去是县治所在地。贾鸿业在镇守通化城期间，曾上奏朝廷给予经费，对通化城扩建、维修、加固。一则是军事所必备，二则是居民居住的需要。
看来，是军事平乱使在湖北黄州任职的贾鸿业到了这个沟壑纵横、岭峦错落、气候干燥、植被稀疏的地方。后来由于镇守安定的任务永远留在了这个环境艰辛的通化城，繁衍子孙，成为一族，由通化逐渐向四周迁徙，以靠近成都平原为最多。不过五百多年历史，这个家族的人口已成千上万，分布在周边十余个县市中。
家谱中这样写道：“康熙初年，蜀碧之后，子孙多趋腹地插业，而通化城祖宗庐墓所在，未敢轻弃，留家住守，凡一应衣冠文物，前朝重典，均留贮焉。至康熙之四十七年，理蕃府属之熊耳山崩，塞断孟董沟河流，忽大水绝堤坝，顺流之古城通化，威州尽遭淹没，人争逃命，灭顶濡首不及褰裳，凡属文物重典，及传家宝器具漂浮江海，不知所去。故予家始祖之宗图世册，祖训遗嘱并奉调于大明成化皇帝之敕旨、文凭、部札号纸尽失，唯上代之诰命慰留之，……”
可见，通化贾氏家族在清朝康熙年间遭到了一次重创。“蜀碧”当指明末张献忠“血洗”四川的传说（实际是清政府加给张献忠的罪名）。“熊耳山崩”当指地震。据地震史记载，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川西北全境地震。据四川通志：“七月，茂州地震，叠溪平番城圯。”汉州志：“四月，地震，七月大震，茂州尤至。”什邡县志：“四月，七月，地均震。”绵州志：“七月，蜀大震，茂州至塌城死人。”乐至县志：“七月，地震，人多压毙。”三台县志：“七月，地震，伤毙人甚多。”射洪县志：“七月，地震，毙人多。”此次大震还波及广元、绵竹、中江等地。
贾正侯是这次清明祭祖大会的具体组织者，操劳了好些日子，费了好些心力，在此之前，他将大会的横幅、对联等电话告诉我，征求意见，问“要得不”？我听了后说：要得。主持人宣布贾正侯讲话，贾正侯接过话筒，手有些颤抖，他大声说：“大家好！”下面一阵鼓掌。他又大声说：“大家辛苦了！”下面又一阵鼓掌。他接着说：“准备工作做得不好，不周不到的地方请大家原谅！完了！”下面依然是掌声。
总结性的讲话是贾正方，他是通化贾氏家族的灵魂，乃非常之人，非常之行。他双目几乎完全失明，毅力非凡，意志超群，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1966年以来，带领彭州市龙门山镇宝山村村民，坚持走集体致富的道路不动摇，使宝山村这个十分贫瘠的地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绩卓著，享誉全国，他既是村党委书记，又是企业家。他是全国劳动模范，党的第十六大代表，2008年，宝山村的综合影响力在全国名村300强排行榜中排名第39位。贾正方不仅倾心走村民共同致富的道路，也非常关心家族文化发展和优秀传统文化的承传。他不仅是贾氏家族的一个典范，更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典范。
贾正方说：“今天在这里祭祀祖先有特别的意义。汶川大地震，我通化贾氏家族遭到了重创，元气大伤。这几年没有搞集中性祭祀活动，因为在悲痛里集中精力进行恢复性建设，经过三年的苦战，我们又站起来了！被无情地震破坏的家园建设得更加美丽了。今天的祭祀活动，既要缅怀先人，更要纪念大地震时逝世的亲人，弘扬抗震重建精神，坚强不屈，继续奋进，创造新的业绩。”
贾正方还着重讲了续修家谱的大事。他说：“家谱是一个家族的历史，也是社会发展变化的一个缩影，对文化的传承十分重要。要把今天人们奋斗的历程记下来，把汶川大地震贾氏亲人遇难的情况记下来，把通化贾氏家族出现的各类人才记下来，教育后人，启示后人。为家族增光，给祖国添彩！”
主持人贾磊最后说：“正方大哥是我们的旗帜，我们大家都要学习他的精神。血缘一脉，情系千秋。祝愿我们通化贾氏族人的明天更美好！”
会中，还礼节性安排我和贾学海讲了话。我两不过是说几句“八股式”的套话。
夜里，住在村民邹廷义家。进去一看，比较惊奇，室内装修很漂亮，跟外面山的光秃嵯峨状态形成强烈反差。我忽然觉得这里的村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穷。我问邹廷义，房子是地震后修的吗？他回答：“是地震前。地震后新修了一栋房子，在另外的地方。”“看你们山上草木不生，修房子的钱从何而来？”我又问。
“村民们主要是靠经济作物，原来搞花椒、苹果，现在搞樱桃、核桃。就自己来说，除了搞经济作物外，还打工，年收入有三万余元。”我哦一声：原来是这样。
邹廷义还说，他虽然不姓贾，但是贾家的事就是他的事，每次贾家有活动他都要帮忙。为什么呢？因为他父亲原是江油市人，在当年张国焘的队伍过江油时参加了红军，后来在战斗中失散，找不到主力部队，流落在通化，被贾氏接纳生存、生活，为感其恩，将姓名改为贾长生，原姓名叫邹君成。高寿，活了88岁，2005年逝世。
邹廷义是高中生，教过书，精通木工活，设计房子为通化第一，能模仿古羌风格，在阿坝州内也少有。
他们使用的热能一是太阳能（家家屋顶都有太阳能装置），二是电能，很环保呢！
回转的路上，贾正侯为了我的安全，联系我坐其他人的车，但都是满载，我只好依然坐他的车。他让我坐后排。路上对我说：“为什么让你坐后排，怕车子出事，坐后排安全些。”堵车很厉害，从通化到都江堰市，足足花了四个多小时。贾正侯给我买了火车票，和贾正义一起把我送进候车室，坐一会后才离去。
我在火车想，是什么造就了一贾正方为代表的通化贾氏族人顽强、坚韧、不屈不饶的品质，或许是险峻的大山形成的异常艰辛的环境吧。
（2011年4月8日星期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