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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木梆声

作者: 聂少东2021/09/10优美散文

我对故乡的木梆声怀有一种深深的恋意。

记得在小时候,我很“皮”,总像影子似的跟着德山爷爷转。一到山桃泛红的时候,德山爷爷不得不带上我这条“尾巴”,嘴里含着旱烟筒筒,扛上鸟铳,提着木梆,领着我上山去守秋。

我的故乡,湖南省溆浦县,属于怀化市辖县,处于怀化市东北面、沅水中游,是一块红色的革命沃土。这里村寨山岭树木蓊郁、灌木丛生,野猪、山鹿时常出没。每到地里的苞谷、粟米等农作物成熟时,一群一群的野猪、山鹿来地里觅食,肆意糟踏。对付它们的侵袭,村里人便是用这木梆。梆是由棕木镂空而成,再用一竹棒敲击,可发出“梆梆梆”清脆响亮的声音,这声音令野兽闻之胆寒。

夜里,我常在大山中与流泉松涛相伴。草棚顶上挂一盏马灯,听爷爷讲他那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只要野猪、山鹿一出来,满山遍岭、四面八方可就热闹起来了。“梆——梆——梆”的声音震耳欲聋,“快拦住它,别让它跑喽!”“打死这只野猪!”吆喝声此起彼伏。野猪吓得四处乱窜,慌了神的时候,便听到几声“砰”“砰”的鸟铳枪声……我的胆子生来较小,不敢出去,吓得浑身发颤,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直到爷爷掀开被子,笑哈哈地说:“胆小鬼,吓得人模狗样,死不中用。这回打中了野猪,蛮有斤两咯,晚上有好菜吃了。”

经过几次这样的场面,我也逐渐变得胆大起来了。有时,大人们在打野猪回来时,我便跑出棚外,学他们的样子大喊几声,或在被打中的野猪身上摸一摸、捏一捏、拍一拍,惬意得很。

为了证明自己有出息,有一次,我偷偷地跑到黑溪坑丛林去掏鸟窝想弄几个鸟蛋下来,换得德山爷爷的那句“你中用”的评价。可是我迷了路,望着四周一模一样浓密的灌木和丛生的茅草,我急得直跺脚,眼看日头快偏西了,还是找不到来时路。耳朵边便想起德山爷爷讲“老虫”(湘西土语,即老虎)吃人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后生,与邻村的一个俊女子好上了。但对方的家长不同意,说同姓人不能通婚。一气之下,那后生与俊女子逃到山上。三日后,被一个打猎的猎户在草坪上找到了他们的衣服,上面血迹斑斑……我越想越害怕,偶尔,一只麻雀飞起碰响了树叶,我便吓得缩成一团。如果“老虫”来了怎么办?听德山爷爷说只要点燃一把火,“老虫”就不敢靠前。到哪儿去点火把呢?如果天黑前不能回去,就“完蛋”了。我后悔不该背着爷爷来黑溪坑,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在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梆梆梆”“梆——梆——梆”悠扬的梆声,这是德山爷爷在林中敲梆了。我如同听到德山爷爷喊我那“东伢子”的乳名,一颗心狂跳起来,我从地上蹦起来飞快地往梆声响起的方向跑去。当时,我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手、脚、脸被芭茅草和刺树刺出一道道红口子,居然也不晓得痛。终于,我看到了德山爷爷和一群人的身影,我向亲人奔去……

岁月悠悠。一回到我阔别多年的故乡,我脚跟儿就痒。听我的长辈汪三娘说:数年前,德山爷爷正值花甲之年,当选了村支书。正这时,有人惊喜地说,山上有金矿,只要他点个头,他就可以入股,坐享分成。德山爷爷却不答应,他说前些年山上的树木被砍伐光了,山秃了,溪水浊了,他要在山里造林。劝他的人感到难以理解。然而,就是这个难以理解的人,他从外面引进了树苗,带领大家在被折腾得贫瘠的山岭上栽植了大片树苗,大山又开始变绿了。为了驱赶啃树苗的野猪、山鹿等,德山爷爷重操旧业,又敲起了棕梆。于是,沉寂的山间又响起了梆声。

瞬时,一阵莫名的快感涌遍了我的全身,眼前又浮现出德山爷爷雕塑般古铜色的面孔,耳边又响起了凝重而深情的“梆——梆——梆”的声音。世上有诸多乐器,棕树镂空的木梆算是最原始、最粗糙的一种,奏出“梆——梆——梆”声响,也算是诸种音乐中最无韵律美感的。但是,我敢说这声音在我心里抵得上世上最好、最美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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