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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守岁

作者: 单小丘2021/08/31散文欣赏

一年的结束,有一个隆重的程序,那就是过年。过年最重要的节目,要属年三十晚上的守岁。在我老家湖南乡下,守岁要在堂屋烧上一堆大火。全家人都围着大火吃晚饭。

小时候每到除夕夜,父亲便会搬出一块烧焦的大树根。那树根有几十斤重,用小木柴将它引燃,很快能烧成一窝熊熊大火。那个树根用了好多年,它的里侧包着火,所以并不需要用砖头堆个外围。我那时总觉得自家的火烧得比别家的气派,看着别人家用砖头围成的四四方方的火堆,心里有几分奇怪的不屑。

只是,突然有一年,父亲不再从柴房里搬出那块烧焦的大树根,而是也用砖头码起火框来。我觉得非常奇怪,问父亲树根哪儿去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已经烧完了。那个时候,我惘然若有所失。

后来发现,就在那个树根烧完的时候,我的童年也悄悄地过去了。

年夜饭可以慢慢吃。要在以往,吃饭太慢,误了主妇们收拾桌子的功夫,她们是会催的:“快点,怎么像吃年饭一样?”但这个晚上不会,这是名副其实的年饭——你可以一吃吃到明年早上。

大年夜光吃东西还是不行。只是吃,这么长的时间也不好挨。到了八点钟,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就开始了。于是家里的男人便将楼上的电视机搬到楼下来。那时候,农家的电视机大多是黑白的,有十七英寸的,也有十四英寸的。那会的电视机,信号都不怎么好。本来能收到的一两个本土台也因为到了楼下不见了。当时乡下地方有线还没有,电视机屁股上翘起两根天线,不管扭到这边也好,扭到那边也好,面对窗户也好,对着墙壁也好,屏幕始终是雪花点点一片。里面隐约能看到几个活动着的图像。

吃过晚饭,碗筷便被主妇们清走了。大火还在,大伙也还在。

新归的游子,有客人的待遇,劳动是不用的。老母亲总是闲不住,命令大伙坐下,送来瓜果,又打来热水。

大火在中间,烧得熊熊旺旺,木柴偶尔会暴跳,“噼叭”地一声。烟雾悠悠升翔,偶尔绕个弯,侵袭人面,人们会半眯上眼,侧脸缓缓躲过。火光闪闪烁烁,似说还休,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火苗在脸颊上起起伏伏。

这一切,平淡得精彩绝伦。

这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守岁了。这时候,唠嗑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旧的一年,旧的故事和心事,该提的,能提的,总会在这提一提。小地方人家的八卦,村头巷尾的趣闻,家里老人也乐于说予人听。有时候会出现短暂的沉默,然而不要紧,大年夜总是漫长而自在,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听众。声音总会慢慢飘起,这是某些事又蹦入了人的脑海。

守岁并不只是闲坐。到了七八点钟,外面花炮声响起了。声音提醒了家里的小孩,楼上楼下一阵霹雳啪啦地疯跑,抢出家里的花炮。

在这里,彩珠筒和冲天炮是最寻常的玩意儿,彩珠筒设计非常简单,点燃引线后,持续有火点喷出,红蓝黄绿的,消了,又亮了。冲天炮只不过是一个会冲上天去的小鞭炮,但我不敢玩,我总担心我会来不及松开手,鞭炮会在我手中爆炸。

除了这些,偶尔有大的烟火,需要到田间去放。花火在夜空飞舞,合拢又散开,天空明了又暗了,十分炫目而热闹,然而总是圆圈,总是聚散,并无十分新意。

我见过最有意思的烟火是有关降落伞的,火点飞到空中,化作一朵朵降落伞,缓缓落下。降落伞闪着火光,别致而小巧。我第二天早上还特意跑去楼顶找到了一把露湿的小降落伞。那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烟火,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到了十一点多,屋子的大门照规矩要先闭上,这叫“关财门”。这是这一年的最后时刻。再过一会,新的一年就要来到了。很快,性急人家的鞭炮已经开始响起,父亲看看表,说:“可以开财门了。”

转钟到了,就可以打开大门。我家也照例拿出一条五六米长的鞭炮。四周人家的鞭炮交杂在一起,似合唱,然而是怒吼。半会过去,鞭炮声渐灭了。从真空又回到了现实,家里人互道些:“新年好,恭喜发财”。这时候,人已开始分散。倦了的人去睡了,有精神的人还可以凑上一桌扑克玩,再有些,仍旧在火堆面前坐上一会,或看牌,或打打盹,然终究,都洗洗睡了。

新的一年终于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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