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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红薯叶

作者: 刘传俊2021/07/11散文随笔

秋天田野里的景色,纳入眼帘的是愉悦,收进心里的是充实。

放眼广阔天地,高粱被多情的阳光染红了半张脸;中间别着腰鼓似的玉米棒子顶端,五彩丝线自如地飘着;棉田里压弯了枝枝杈杈的棉桃,裂开了缄默数月的嘴巴,大口吐露绒绒的白絮;绿豆秧地里,微风轻拂,已由青变黄再变黑的“羊角豆”闪身在翻卷起的叶片间,引逗站在田埂笑眯眯的农夫;谷子、稻子垂下了趾高气扬的头颅,谦卑地弯着黄灿灿沉甸甸的颈项;默默无闻在土地里做着酣梦的红薯,伸伸懒腰,攒足劲儿揭开了一扇扇天窗;节节高的芝麻,上下挂着的亮晶晶的小白花儿,愈来愈稀疏,明显进入了打顶期……

蔚蓝的天空上,白云无忧无虑地飘忽;广袤田野间,麻雀结伴如约而至,从这块地轻捷地滑翔到那一块地,传递丰收的喜讯。我觉得,这时家乡的田野,就是一幅不用刻意着色的最古朴最美丽的中国画。

那时,村中生产队里有一溜7间坐北朝南的牛屋,牛屋偏东南有个常年高高大大的土末子堆,用于垫牛铺。土堆北侧有棵六七把粗的歪脖子楝树,召集社员开会、上工的那口铸铁钟,就挂在上面。只要钟声一响,男女老少便会闻声从四处往牛屋前的空场上汇聚,听队长安排农活。他们尊重土地,敬畏土地,理解土地,感恩土地,对土地有着独一无二的母子般的深情。整田,种植,收割,常年与土地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在希望的田野上,他们是一切庄稼的主宰者。

可是,他们却难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尽管从天麻麻亮忙活到夕阳落山,但整日里还是为生计发愁。当时不许自己有菜园子,不许开荒,如有发现,便会被叫作“尾巴”毫不留情予以割掉。因此,秋季被乡人称为时令蔬菜的就是富含营养成分的红薯叶了。

红薯叶不要钱,由社员们亲手培育而成,吃起来心里踏实,不需看他人眼色。不过,掐红薯叶得分辨早、晚红薯。早红薯即芽子红薯,其上的叶子可任意采摘。那是早春从红薯池里的母薯上拔出来的芽苗,栽种到预留的春地里长出来的。晚红薯即秧子红薯,是割完大麦、豌豆及小麦后从芽子红薯秧上割下来的龙头,再剪成一截一截直接插在腾出来的地里,还处于旺长期,直到下霜时节。如果早掐叶,就会影响产量。

我们的村庄西边,有条南北走向的沟壑,被村人称为“西沟”。“西沟”崖西,有块近20亩平坦且肥沃的早红薯地。这块地里的红薯秧,只要有需求,尽管采摘。我的母亲从西岗蜿蜒的田间小路上走下来,途经“西沟”的红薯地,捎带掐一把红薯叶带回家下锅。

舍不得喘息片刻的母亲,放下农具就进了灶火,有条不紊地依次和面、擀面条、添水、烧锅。锅里的水烧得滋拉着大铁锅圆圈时,就将淘净的红薯叶放进锅里,焯了焯捞在一个大粗碗里,先放食盐、葱花、姜末之类,再用筷子从上下小中间肚圆的浅棕色瓷罐里剜一疙瘩腊月间炸制出的大油,与冒着热气的红薯叶一起腌渍。面条下锅一煮,将腌渍过的红薯叶下到锅里。少顷,家人收工回来,母亲一揭开锅盖,满院子都飘荡着红薯叶面条的香味。红薯叶面条就着大蒜辣椒吃,犹如当下城里人的早餐——胡辣汤就油条,那叫“绝配”。

红薯叶面条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饭,但我却百吃不厌。后来参加工作走进城市,当同事问我中午想吃什么饭时,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母亲做的红薯叶面条。因为那饭里有家乡的味道,有母亲的味道。

前些时,我因事下午乘火车回家乡,翌日凌晨两点到家。一大早,我就起床打扫老院老屋,修剪院内两棵遮挡窗户光线的桂花树枝条,拔除房前屋后的杂草。住在村庄东头的儿时玩伴,挎着菜篮子从我家大门前经过。我俩相见,互道早安,分外亲热。他放下菜篮子,非要让我拿几个洋葱调拌做早餐菜,然后又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红薯叶递给我,让我中午下面条锅,并说:“自家菜园里种的,绿色食品,无污染,在城里恐怕吃不到!”

此言亦善,此情亦真。我不再推脱,收下了那把带露水的潮乎乎的红薯叶,也收下了一腔浓浓的久违了的乡情。中午,我下厨操持真的做了红薯叶面条。可不知为啥,就是品尝不出母亲做的红薯叶面条的味道。我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梦幻。那味道,如同我的青少年时光,随着母亲的离去而飞逝了。任凭我使出浑身解数千呼万唤,却再也唤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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