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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春耕

作者: 王太生2021/06/09散文随笔

我到乡下去,看望周大爷,他今年76岁了,还在种地。

上一次,我在乡下,周大爷硬是扛了一百斤新米送我。周大爷说,城里人吃不到新米,你带回家,给小孩子熬粥。

到了村里,周大爷不在家,在地里干活。乡村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原来的耕牛,几乎看不到了。周大爷说,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唯一不变的,是用牛犁地。

周大爷老了,仍在种粮,他打下的粮食,除了家中吃,还拿到城里去卖。

从前春耕,满地都是人。现在春耕,剩下周大爷一个人了,大田显得空旷,周大爷问我,人都去哪儿了?

和周大爷一样,我也有着一个人的“春耕”。一个纯粹意义的文本写作者,写作对我来说,是一件很个体的事情。

小时候,我误以为大水牛是小天牛变的。大人们每每逮到它,用一根棉线拴着,让我牵着嬉戏,当玩具玩。大人们总是笑着说,好好养吧,等天牛长大了,它就是一头大水牛。

我在乡村是客,看见这家伙伸着两条长长的犄角,性情凶猛,还会龇牙咧嘴地咬我手指,我相信庞然大物的水牛是眼前这只小天牛变的,就牵着它散步,哪知道小天牛并不听话,牵它往东,它偏要向西;牵它往前,它偏要退后,一股子犟劲,有时还任性,小爪子攥着狗尾巴草,赖在地上不走。我那时就想,让你凶吧,等长大了,就牵着你去耕地。

牵着天牛去耕地,只是一个人的春耕,只有孩子才会相信昆虫会变成水牛,觉得大人不会欺骗他。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个梦,我童年的梦就是希望把天牛养成大水牛,我相信有些庞然大物,在它们幼小时是稚弱的,我决心要在乡下养出一条大水牛,牵回城里。

牛,在南方泛着天光的水田,眨巴着呆萌、厚道的眼睛。大水牛屁股后往往还跟着一头小水牛,摇尾吃草,我笃定相信它们都是天牛变的。

天牛是袖珍版的“牛”,两条长长的犄角,走路的姿势与牛相似,有京戏中的武旦相,在极小的世界中扮演自己的生活与戏剧。

我宁愿相信那一句善意的谎言,而不接受天牛是昆虫的事实,用饭粒、瓜叶细细地喂它,耐心等这小东西慢慢长大。

其实,这小小的“牛”,早已在我童真的处女地上,按进深深的铧犁。

它耕的是半亩童话。或许时间和成长会改变什么,许多人心中还有半亩童话。它是一个人柔软的部分,有些事情可以看透,有些东西可以没有半点兴味。但是,天牛耕地,就是耕半亩空灵童话,长出的东西,哄自己玩。

它耕的是一块诗地。一个人,即使他对许多东西看得很透,包括财富和地位,但在自然的怀抱中,他还会像个孩子,看着昆虫天真。蜘蛛织网、蚂蚁搬家、蟋蟀弹琴,这在一个人身上,是相似经历过的,昆虫在人身上也有投射,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昆虫干过的许多事,人也干过,昆虫是虫,也是诗,留一块诗地,一分美好。

保存一分对昆虫的喜爱,以至多年以后,我在这个忙碌的世界,依然在想牵着慢吞吞的天牛,去我的世界去耕地。

我从四十岁后,又重拾少年时的梦想,每一个夜晚,牵着一只天牛,在已经荒芜多年的文字田塍,躬耕陇亩,捡拾秋天丢弃的棉花。

我在写着平淡而肤浅的文字,回头看过去的田地,长满杂草。那时候,我在外面东奔西走,就一直让它荒着。当我又独自一人,悄悄返回家园的时候,我只是牵着一只天牛在自己的田园,自得其乐地耕地。

一个人的春耕,对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养身又养心。就像朋友每天到公园去撞树,我就牵着天牛,去耕那半亩地。

种出的只是一些看不上眼的红薯、花生、青菜、萝卜,以及竹栅栏上散漫爬着的紫角叶、山药豆。

有这些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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