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必读社 > 散文精选 > 散文随笔 > 正文

恍惚一梦

作者: 亦文2015/06/29散文随笔

闭着眼睛,你也知道,出家门左拐,走六十八步,是分岔口。

从岔口直行一百米,到知青点。那儿有一排泡桐树,是当年的知青叔叔阿姨们栽下的,一树树紫红色的泡桐花,开得蓬蓬勃勃,煞是好看。

从岔口左行一百米,到窑厂。叫窑厂,并没烧过窑。你不知道为何叫这个名,却知道窑厂卫门的墙垛下,有很多烟头,带嘴的,没带嘴的,你很贪心,都捡了,绝不肯落下一个。捧着一把烟头,你大声喊道,公公,公公。公公从门里出来,摸摸你的头,乐呵呵地说,满伢子真乖,接过烟头。他取下烟头里的烟丝来卷喇叭筒儿,就能烧上好几天了。你知道窑厂就是大队部,公公在里面办公,此时不能打扰他,你的确很乖,跟公公说声再见,便转身走了。走了十来步,你偷偷回头看,公公留了个慈祥的背影给你。你还看见,卫门正中有个大大的五角星,闪闪发光;两边墙垛上,各有一只石火炬,仿佛真的一样,红红的火焰升腾得老高。

太阳也老高,刺眼夺目。你眯着眼睛,似乎听见了蝉鸣,而且,似乎是大堤边上的老樟树里的蝉鸣。你跑起来,朝前跑,跑过分岔口,跑过栗子塘。经过蒋公公家附近时,蒋公公摊开双臂,挡住了你的去路。

蒋公公最爱捉弄细伢子,抢细伢子的书包。细伢子被抢后,便吐痰跺地骂他,他却不发火。等细伢子骂得快要泄气的时候,他才把书包放到地上。蒋公公这回要捉弄你了。你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退,再往后退。趁他分神的当儿,你撒开脚丫子,闷头闷脑跑,一头栽进蒋娭毑的怀里。蒋娭毑护着你,冲蒋公公骂道:辵死啊你!几十岁了,冒大冒细!蒋公公裂开嘴笑。坏死了!

你跑上了大堤。大堤很长,很长,长得望不到头。但你一眼看到了大堤外侧的那棵老樟树,浓密的枝叶,像把大伞。你还看到樟树底下的小卖部。那是姆妈单位的小卖部,里面有脆生生的藕片,有清凉凉的薄荷糖,有黑乎乎的槟榔果。槟榔果两毛钱一个,切开,分成两半,或四小半,点上石灰卤水,点上桂子油,丢进口里,微辣有嚼劲 。你兜里没钱,姆妈不会拿东西给你吃。姆妈的同事苹果姐姐和兰粒子姐姐,偷偷把几个槟榔蒂塞进你口里,并与你相约:谁也不准说出来。

姆妈虽然不给你吃东西,你却非要等姆妈下班,因为你喜欢看姆妈收摊。小卖部前壁有个橱窗,橱窗上下有木槽,安着木板。白天营业时,木板是取下来的。下班时,姆妈从墙角搬着一块木板——大约一米长,半尺宽——放在橱窗的木槽内,向左边推;再搬来一块同等大小的木板,依着前块木板卡在槽内。一块,两块,三块……你数了数,姆妈搬了十二块木板,正好把橱窗遮严实。一天的光阴,就这样被藏进小卖部里。 到晚上,你做梦,仍会梦到那些槟榔蒂子,梦到姆妈关上橱窗。

有时,你还会梦到架在湘江上的铁路桥,在小卖部的右手边,距离小卖部两百米的样子,一列火车从桥上缓慢开过,慢到你能看清车窗里探出的一张张脸,生动或呆板。你怀疑列车是从古老山林里开来的,要不然,车身怎么那样绿?

有时,你还会到梦到湘江边的杰灵台基,在小卖部的左手边,距离小卖部,也是两百米的样子。台基被江水日夜冲击,洗刷,残破不堪;基石上布满了青苔,软绵轻柔,随水荡漾。你和小同伴,打着赤脚,站在基石上捞青苔玩,或是从基脚缝隙里掏螃蟹。一不小心被螃蟹钳了手,你“哎呦”一声,梦醒了。

醒来后,你才发现,你已不能闭着眼睛走从前的路了。 你步子比之前迈得大多了,出门左拐,不用六十八步,便会走到分岔口。从岔口直行一百米,已没有知青点,也没有泡桐花,那儿有一家化工厂,有两个粗大的烟筒,成天冒出滚滚浓烟,和天上的雾霾交辉相应;从岔口左行一百米,窑厂旧址依在,你却再也看不到公公从里面走出来,摸着你的头,说你真乖;你走到大堤上,大堤依然长得望不到头,而且,比之前宽了很多,可你再也不能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和一个甜蜜温暖的小卖部;铁路桥上的火车疾驰而过,你只能看到火车像一根长长的红电线,再不能看清车窗里的人,是男还是女。

你长吁了一口气,心想:不过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而已,怎么突然间,家门前的路,便变了模样呢。你庆幸:爹爹姆妈还在,家还在,回家的路,依稀可循。可是,当你循着出发时的路回到家门口时,你的姆妈,两鬓霜白站在那,戚戚楚楚跟你说,满伢子你看。已四十岁、仍被称为满伢子的你,顺着姆妈手指的方向看,你家墙壁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圈里面,写着一个刺眼的“拆”字;邻居家的墙壁上,也画了同样的圈,写了同样的字;你所住的村子,整个儿被画上了一个圈。你心中长期存留的城堡,轰然倒塌。

你只能回到梦里,才能找到从前的天堂吧?

更多散文随笔

猜你喜欢

更多散文随笔

必读文章

更多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