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听水

煎熬炎夏，难免身心烦躁，不得安适。一皖南旧友来约，去他那小住几日。本不想去给他添扰，唯信中有“暇日可听水”这几个字让我动心了。

皖南多山，愈往深山行，草木葳蕤，山风清凉，令人身心顿爽。我这旧友是个极散淡的人，早早从尘世中遁去，安身山中，过樵农生活，好不惬意。

我羡慕他，却没他的勇气和决心。我羡慕他有一处佳居，四合院落，起于巨山之前，一脉绿水绕墙而下，更绝的是书房之窗临于水上，依窗读书，可听水声，抬眼望去，视野开朗。试想，黄昏夜幕，抑或黎明清晨，水声潺潺，书声琅琅，该是怎样意境。怪不得，我这旧友不愿出山哩。

我爱此处，常枕水而卧。想晚清陈宝琛大师的“听惯田水声，时复爱泉响”当合于此情此景。先生致仕后隐居鼓山灵源洞，建“听水斋”，自号听水老人。没了尘世熙熙攘攘，看淡了人间的你争我夺，先生把自己的余生交给了山水，并从山水之中寻到了心灵的解脱法门。水声如梵呗，能开悟人心。

唐代冯贽《云仙杂记》说，“渊明尝闻田水声，倚杖久听，叹曰：‘秫稻己秀，翠色梁人，时剖胸襟，一洗荆棘，此水过吾师丈人矣。’”宋人米芾以石为师丈，大约是学了冯贽和陶氏。不管水也罢，石也罢，世间万物自为佛尊，都可为师。而以水为师，更能让人胸臆开阔，一悟无痕。

“客心洗流水”，这是李太白《听蜀僧濬弹琴》中的诗句。琴声悠悠，水声扬扬，两者应和，共鸣天籁。此时清风徐徐，水流洚洚，正可掬来一瓢，洗去心上尘埃。

闲居而不闷，有水为伴，有知己相陪。午后，入深山寻水，缘溪而行。蝉鸣、鸟鸣、虫鸣，以及风声水声脚步声，融合一起，仿佛慢行水墨画轴之上，直追古人诗意。

清人李慈铭说“田水声至清泉声太幽，溪声太急，松涛声太散，蕉雨声太脆，檐溜声太滞，茶铛声太嫩，钟馨声太迥，秋虫声太寒，落花声太萧飒，雪竹声太碎细，惟田水声最得中和之音。”

意境都觉相似。重重山，密密林，垒垒石，淙淙水，慢慢行，啸啸吟，身在江湖，又身不在江湖。恍惚江湖无我，我在江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