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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沉默

作者: 杨力2020/08/03情感散文

半年前,我把父亲接进城。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住在乡下,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他,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好日子却没有让父亲消停下来。父亲进城不久,突然多了一个让我们难以启齿的嗜好,那就是捡废品,每天他都会跑到小区各个垃圾箱前翻捡瓶瓶罐罐、废铁纸箱之类的。开始妻子以为他缺零花钱,把钱递到父亲手里,叮嘱不要再去翻捡垃圾。可父亲当面答应,背地里依然我行我素,有一次竟和小区业主吵了起来。起因是业主往垃圾箱扔废电池,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说乱扔电池不好,刚好意提醒了两句,就被业主毫不客气地一顿抢白,大意是嫌父亲管得太宽,一个捡垃圾的,肚子的饥饱都没管好,还敢教育别人。两人争执时,刚好被路过的妻子看见,业主鄙夷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她,回家就对我一顿好骂,说我大小也有一官半职,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却被父亲丢了面子,让她在小区业主们面前也直不起腰。

那天父亲回到家,仿佛预料到会有一场暴风骤雨,就把以往妻子给的零花钱连同卖废品的钱全部放在桌上,嗫嚅着让我们给孙儿买几样学习用具。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嘶吼着告诉父亲这个家不缺吃不缺穿,更不缺给孩子买学习用具那几个零花钱,希望父亲顾及我们的面子,别再去捡废品了。

父亲沉默了,他沉默了一日复一日,终于不再翻捡废品。可是不久,妻子又发现了端倪,她在父亲卧室的床下,发现了一大堆营养品,估摸着全家一起享用,一年半载也吃不完。

我和妻子先是惊讶,继而通过跟踪,才发现父亲是利用每天早晨去市场买菜的工夫,偷偷钻进一间小屋子听养生课去了,经常是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袋营养品。

那天父亲回到屋子,看到从他床下扫出的营养品堆了半个墙角,竟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手脚无措。我叹口气告诉父亲,适度购买我不反对,但我反对买些不中用的营养品堆在床下,恐怕过期都吃不完。

在得到父亲不再乱花钱的承诺后,家里终于恢复了一段时间的平静。父亲也更沉默了,终日不再和我们做任何交流,我们也懒得多问,只要父亲不再去捡废品或买营养品就阿弥陀佛。

几天后,正在上班的我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说父亲简单收拾了几样行头,嚷着要回乡下,拦都拦不住,估摸现在都在汽车站了。

我匆匆赶到车站,在一辆即将启动的汽车上见到了父亲。父亲很平静,面对我的质问和挽留,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要离开的原因。父亲说,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进到城里既跳不来广场舞又读不懂书报,唯一能让他找到一点价值感的就是捡废品。后来废品不敢捡了,他又去听营养课,虽然也知道买来的营养品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可那些年轻人对他嘘寒问暖,比儿女还要关心体贴,他花钱就是买个舒心。但现在,这些权利他都不敢拥有了,留在城里没有任何价值,倒不如回到乡下一个人自在。

那天,我看着汽车载着父亲在视线中慢慢消失,突然非常自责,都说父母年岁大了应该受到孝敬,可接进城里的父亲并不幸福,许许多多如我父亲一样来自农村的老人,进到城市找不到价值感和存在感,儿女们也从不关心他们真正需要什么,在这个日益文明发达的社会里,确实值得我们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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