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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

作者: 邹汉明2020/07/28散文欣赏

知了的叫声给空旷的江南分出了层次。

躺在门板上午睡,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知了声传来,你可以分辨这只知了爬在哪棵树哪一个高度上———比如门前的枣树还是稍远一点的楝树,还是更前面的坡地里的某一棵桑树……这样想,这样用心思丈量自己和知了距离的时候,心灵就被高一声低一声叫魂似的歌声牵引过去了。

知了是一种集体观念、集体意识强烈的小生物,东边的知了一叫,西边、南边和北边的知了就会群起响应,以至于整个乡村都沸腾着它们的叫声。我有时觉得,知了高声吟唱的部分才是中国乡村最明亮的那一部分。

我午睡的那个小屋子,是盛夏阴凉寂静的一个中心,也是一个圆心。知了的叫声是以我的小平屋为圆点的,我总觉得它们围绕着一个圆周在此起彼落地相互找乐。比较而言,我占据的这个圆心是整个乡村里最黑暗最静谧的一个所在———或许是人类呼出的浊气涂黑了它。知了的吟唱不会妨碍我在屋子里的午觉,时间一长,我反而习惯了在这种歌声里入睡。哪天如果没有知了的叫声,我一定会伸长耳朵,四处寻找这种夏天独有的声音。但是,在同一时间里,如果全部的知了放纵美妙的欲望,倾倒无私的热情,夏天的气温一定会上升好几个刻度。知了的歌声既纯粹又辉煌,而且十分专一,有如唱诗班里飘出来的。处在交响乐一般的吟唱声中的知了,不用担心它们会偷懒,相反,它们处在做爱般的高潮里,声音与声音相互激荡,相互缠绕,一浪高过一浪,在赛歌场上比试着嗓子似的。在热情的你追我赶的强烈倾倒中,有时还会有那么一只不守规矩的知了突然加速歌唱的语速,像合唱团的领唱,突出于一个队列,感觉到这独特的一只站在了队列前———有点骄傲,企图引人注目。那么,这一只大概就是知了世界里的天才了。它深信自己的嗓子,深信自己的技艺高出朋辈……就这样,整个乡村扔进了一场此起彼伏的露天音乐会里。

这样的情景多年之后回想,仍然令人难忘。因为某一只知了金子般纯粹的歌唱,我开始注意这小小的昆虫世界。我仿佛看到,所有的知了都带着一个欲望的使命,那就是,要持续不断地将固有的生命热情倾倒出来。想必知了听到了“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的启示,因而它的歌唱是自觉的,也因此,每次听到,总是让我赞叹不已。

知了大概也是昆虫世界里天生的男高音(雌知了的世界是黯然无光的,它们的存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以想象,夏天的乡村已经足够热闹,但是,知了响当当的出场总是把这种热闹推向高潮。

夏天,南方乡村名目繁多的鲜花开得出奇地艳丽,知了以求偶似的叫声加深着这种艳丽。知了以旺盛的歌唱证明自然界生命力的蓬勃。

夏天,如果说花朵是江南一个不出声的惊叹号。那么,知了就是一个声音的惊叹号,它们互相印证,互相赞美,互相提醒,共同构成活泼流淌的华彩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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