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暑不知热

现在，依然还眷恋那段知暑不知热的少年时光，也只能眷恋了，尤其是待在空调房，看着窗外白花花的阳光，钢蓝色的流岚。

少年不知愁滋味，亦不知热滋味。夏天，似乎包裹着无限的美味与乐趣，逗引着少年一颗好奇的心，吊足了他的胃口，吸引着他一路走进它，却把炎热完全忽略。

盛夏，在过去，是吾乡做酱的最佳时节，吾乡有两种酱，极具地方特色，也是少不了小孩参与的，一种是小麦煎饼酱，一种是酱麦。小麦煎饼酱，顾名思义，用小麦煎饼为主料的酱。新鲜的小麦煎饼烙好之后，码起来，接下来，需要到田里采苘叶，或者蓖麻叶。而今，蓖麻很少见了，当年曾风靡一时，据说蓖麻籽榨出来的油，是用于飞机的，便觉得蓖麻很神秘。蓖麻长得高高大大的，锯齿状花叶，叶片大似巨掌，与苘一样，都属于经济作物类，蓖麻用它的籽，苘最有价值的部分是皮，用来做绳子的原料。苘叶呈圆形，肥绿柔软，阔大如梧桐叶，是捂煎饼酱的首选。

平日里，小孩子往往把大人的使唤当作耳旁风，唯独采苘叶不同，不用使唤，挎着篮子，顶着烈阳，便奔向苘地，像是盼望已久的事。此时，苘已经结果了，果实呈扣状，毛茸茸的，扣子由许多包夹排围而成，每个包夹里结满芝麻大小的籽粒，嫩时，籽粒雪白，吃到嘴里甜滋滋的。

我采苘叶时，总要先摘几颗苘果，剥去外皮，绿色的表皮被一点点撕掉，内瓤莹白如玉，放在嘴里，边吃边采摘苘叶，任凭烈阳肆虐，丝绸一般柔和清凉的苘叶握在掌心，如掬一捧清水，心中莫名欢喜，阳光如瀑，汗珠挂满了额头，心底却没有半点热的影子。而今想来，我似乎还能感觉到苘叶的那种凉意的柔软。

苘叶采集回来，一层层地覆盖在小麦煎饼上，把煎饼捂得严严实实，使之霉变发酵长毛，不几日，揭开厚厚的苘叶，把浑身长满绿色绒毛的煎饼晾开暴晒。晒干之后，在石臼里舂成碎末，放在陶瓷盆里，加盐水、花椒叶之类的调配品搅拌成糊，置于三伏天的烈阳下曝晒。此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晒酱，整个村庄都氤氲着无以言表的酱香。吃饭时，无需炒菜，取一张煎饼，抹些许酱，随手在院中摘下新鲜的青椒，卷在煎饼里，卷着吃，那叫一个过瘾。

有那么几年，暑期里，我醉心在村头的林子里寻觅野瓜，野瓜者，自生瓜也。人们吃瓜时，不经意间甩掉的瓜种，落地生根。在林子里，这种野瓜不多，也不少，只要用心去寻找，总能寻到，寻到之后，把它们视为己有，每天巡视，看着它们成长，以此为乐，那种乐趣，似乎无关不久将来的瓜香，就像守候着一种希望。记得一颗瓜秧上结的是花瓜，瓜皮白绿相间，躺在瓜叶间，可爱极了，长长的瓜藤上，结了好多，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心里想摘下来，却又不舍，有一天去看它，发现被人偷摘了，心中有种莫名地痛感，那年暑天，知道心痛，尚不晓得什么是热。

烈日当头，下河采野菱，到水塘里摘莲蓬、鸡头子、莲藕，快事也。野菱大都长在河里，无人看管，大胆游水去摘，掐两片苘叶，叠起来做兜兜用，以盛菱角。到塘里采摘莲蓬、鸡头子、莲藕，就没这么简单了，有看塘的人守着，需要伺机而动，采摘有风险，说白了就是偷，便倍觉刺激有趣。

少年时，我常常把暑天误写成“熟天”，现在想来，难怪当年暑天只有乐趣，没有炎热，原来夏天在我的潜意识里就是熟透的香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