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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镰之美

作者: 钱续坤2020/07/08散文随笔

不是虚妄的想象,不是矫情的比喻,秋天广袤的田野在我看来,是用金黄色地毯铺就的精致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一直翩跹起舞的,是我挽着衣袖正在努力收割的父亲,还有那像镰刀一样佝偻着身躯的父老乡亲。

首先是悠扬的音乐从地垄远处荡漾过来,那是一曲优美的华尔兹,舒缓如汩汩流淌的涧水,轻盈如款款飘逸的云彩。这乐曲并非天籁之音,而是来自秋风与稻禾的亲切对话,来自稻穗与稻穗的喁喁私语,虽然侧耳聆听不是那么真切,甚至不能给人半点愉悦,可是站在田埂上轻捻胡须的父亲,显得十分的自豪与惬意,他从那亦远亦近的弹奏中听到了镰刀的呼唤,他从那此起彼伏的稻浪里看到了丰收的希望。也正是这耳闻目睹,使得平时稳重练达的父亲,此刻俨然成了快乐天真的顽童,一溜烟地跑回家中,取下窗棂上那把因为长久搁置而锈迹斑斑的镰刀,然后在石头上使劲地来回磨砺。露出的白刃,突然闪过一痕细亮,像一片铁悠悠吐出的灵光,它是一片黑铁内心真正的秘密,它将引领这把银镰赶路,赶往田野和农事的深处。

秋日晴多,乡亲们的脸也和阳光一样灿烂。他们手中挥舞的银镰,锋利,清脆,富有乡村音乐的动感和质感。这种声音抑扬顿挫,就像一首诗,有意象,也有张力;就像一幅画,有主题,也有留白。不过乡亲们并不着急,他们知道这样的季节非常适合跳“慢三”或者“慢四”,不像在双抢的时候,即使是“快三”和“快四”也觉得跟不上节奏,有些人家只好请来七大姑八大姨,劲跳一曲“拉丁舞”,力求速战速决。在乡亲们的眼中,快自然有快的妙处,慢不乏有慢的韵致,这种节奏他们不仅早已心领神会,而且运用起来得心应手,所以金秋的大多数时光,银镰总是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那高贵典雅的舞姿,既让鸟雀仰慕,也让月光留恋;稻茬们纷纷举起手来,一副感恩不尽的样子,那是在鼓掌,为稻谷归仓热烈地鼓掌。

父亲和镰刀,是一对炉火纯青的组合,他们总能融会贯通,默契合作,一招一式,功夫老道。所以在秋天,父亲是乡村绝对的领舞者,他紧握的银镰是一支号角,是一种精神,他演出的姿态是脊背弯曲,是汗流满面。惊奇的是,再锐利的镰刀也不锋芒毕露,再华美的舞姿也不招摇撞骗,银镰总是以谦逊的姿态在乡村里有所作为,这样使得父亲永远也成不了豪情万丈的剑客——剑客潇洒自如,长剑挥处,天光云影;父亲却少言寡语,以稻穗为知音,与镰刀共进退,并且每一个举动都非常地务实,一点都没有哗众取宠的表演成份。但我知道父亲的心里非常激动,他完全陶醉在自己来往穿梭的舞蹈里,他的神采奕奕总是被镰刀表达得淋漓尽致。

大地绚丽,稻浪如潮,我不可能只做在田埂上指指点点的看客。顺手拿起一把镰刀,我也加入到了收获的舞池里,遗憾的是,我不会跳“探戈”,也不会跳“伦巴”,即使是“慢三”和“慢四”也非常蹩脚,根本不是干活的样子,哪里还能体会到收割的快意与美感。父亲看了看我,重重地甩出一句训斥:“贱骨头!坐要有坐的姿势,干要有干的劲头!”委屈的泪水倏地掉了下来,滴在寒光闪闪的镰刀上,折射出一丝鄙夷的光芒;我惊呆了,赶紧擦把额头的汗水,躬起酸痛的腰身,将银镰挥舞得比刚才干得更欢了。右手的镰刀一牵一引,左手的稻禾一俯一仰,这种精诚合作,这种和谐共进,不就是跳舞,不就是艺术吗?到这时我才突然明白——原来,我还是那位喜欢在“舞池”里“蹦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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