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

改革开放，国家日新月异，一些旅居海外的华人侨胞都喜欢回国看看，亲身感受一下祖国的发展变化。老麦也是隔两三年就要回来一次，七十多岁的人了，精气神还不错。

几十年前，我和老麦在一起干过活，也算是工友了。有一天中午，热闹的食堂门口，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示众，胸口挂的牌子上写着：“美蒋特务，反动权威，资产阶级孝子贤孙！”这就是当时的老麦。

文革开始的时候，才三十多岁的老麦已是我们厂里举足轻重的工程师了，很快就被打倒了，先是经受一番要死要活的折腾，然后就被撵到我们车间来。好在工人们和他和谐相处，没有人把他当成异类，老麦的日子还算太平。

不料，一纸去香港探望病危中母亲的申请书，又让他惹上麻烦，据材料揭发，他是要借回香港探亲之机畏罪潜逃，而此时又一波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的浪潮正在兴起，老麦成了活靶子。紧接着家又被抄了，天花板、地板都被撬了，说是搜查发报机，虽是一无所获，可老麦还是预感到他的事要升级了，赴港的事无望了，他懊悔真不该写这份申请。老麦又萎了，一幅束手待毙的模样。

正当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有一天，厂部让他去一次。老麦吓坏了，他眼神满是恐惧和绝望，像是大难来临……

一份准其赴港探亲的批文，一下子又让老麦懵住了，他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呵斥后才醒过神来，唯唯诺诺离开厂部办公室。一直处于惊弓之鸟状态中的老麦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像个傻子似的呆着，不一会儿，他泣声不止，泪流满面。批斗，抄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老麦寻思，既然放行，就得快走，什么也没拿，犹如一条丧家犬般仓猝逃窜。很多年以后，老麦告诉我们，那天狼狈的他跨过罗湖口岸进入香港，就像这边把他说成美蒋特务，那边也怀疑他是共产党派来的特务……等他赶到，也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多年后老麦第一次回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那个时期，国企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伤筋动骨，工厂关门歇业，工人们下岗，人们难免有些牢骚，老麦说，国家在变革时期，这种阵痛很正常，和国外的大萧条不同，这是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国家会有希望的——老麦信心满满。

又过了几年，国家经济迅猛发展，老麦又回来了，这一次还带上儿子小麦。大学毕业的小麦在国外是搞生物制品研发的，年纪轻轻，但已小有成就。老麦要他回来，老麦说，我老了，我们的国家现在正急需人才，你应该回去，现在全世界就中国最有希望。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小麦说，回来就怕我的中文不行，老麦说，那更应该赶快回去。于是儿子小麦推着拉杆箱和父亲老麦一起回来了。

今年，老麦又来了，应校友会邀请，老麦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当年的母校，居然上台给年轻的学子们做了近一个小时的报告，很受大学生们的欢迎。

再过几天，老麦要八十岁了，在他又要离开的时候，我们为他践行，并为他庆祝生日。老麦感谢大家的情意，很是兴奋。他告诉我们，前些天，他还到浦东去了一次。老麦说，国外的经济不行，很多人找不到工作，他认识两个已拿到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一个给人理发，另一个在超市当搬运工。老麦问他们为什么不回国？现在，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你们应该回国去看看。上海浦东，有许多年轻人在那儿创业，两个年轻人被老麦说动了……这次回来，老麦特地去看他们，他们正在满意的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老麦也很开心。

我们都为老麦的爱国情怀而感动。

“我们的国家，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老麦说。“我刚到国外的时候，在一家企业当清扫工，有一次，我看见几个洋人，正在为生产线上的难题而束手无策。我说我能解决这个问题，起初，他们并不相信，最后，我把这个难题解决了，他们用日本话向我表示感谢，我告诉他们，我是中国人，对于一个中国人能解决他们犯难的事，他们觉得很惊讶。我告诉他们，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

老麦说：“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有智慧的民族，现在我们的国家走上了正道，反腐倡廉，依法治国，一心搞建设，这都是大得民心的，中国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老麦要走了，他告诉我们，他还会回来的。他说他也有一个中国梦，他盼望着祖国更强大，更富有，同胞们生活得更好。

老麦就像一只飘向远方的风筝，而那根拴着风筝的线绳就是他的中国心，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永远恋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