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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诗

作者: 星期天[文集]2020/05/13散文随笔

一开学,就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首诗。

上高一,第一学期,第一堂语文课。

几乎秃顶的邓先达老师进教室后没有讲一句话,缓步走上讲台,背对着全班同学在黒板的正中央用行草写下了四个大字:写诗一首。

全班同学立刻哗然。这对刚刚升入珙县中学高78级的新生来说,太难了。

这是邓老师给我们布置的第一篇作文。

江青被捕前夕,反击右倾翻案风如火如荼,学生作文的内容都是“批林批孔批邓”,心智未开的九年制中小学生,都必须参加批判活动。

天黒的时候,伴随着中央电台播放批判文章:“走资派还在走!” 小伙伴们开始玩躲猫猫的游戏。邻家小妹不解地问:“走资派天黒了也要走吗?”

读的第一部古典小说是《西游记》,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喜欢故事内容,师徒四人中,最喜欢的是猪八戒,笨憨笨憨的。不喜欢作品中的诗,因为每到捉妖的关键时刻,就 “有诗为证”,“有赋为证”,“有词为证”,急于知道捉妖的结果,将“有诗为证”跳过,直接看下文。但毕竞《西游记》中的诗太多,据说有一千多首,所以一部《西游记》读完,或多或少受到一些诗学的熏陶,何况《西游记》还不止读了一遍。

上初中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邻家大哥熊明远处得到一本《宋诗一百首》,对其中的一首诗映像最深:“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其实当时对这首诗的内容并不太懂,也不知道晏殊是谁,只是觉得诵读的时候很好听,有一种语调、节奏上的抑扬顿挫之美,诗中的意像让人浮想,因而时常诵读,还把它抄在笔记本上。

作文课上,仿照读诗时产生的那种押䪨的感觉,编了四句顺口溜:“□□爪牙□走狗,企图倒车往回走。想让人民再遭罪,剥开画皮面目丑。”邓老师批语:“像诗。画皮没剥开。”观同桌的批语:“东拉西扯,不知所云。”于是暗自得意,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是诗人了。其后,每有兴高采烈的事,就要来一两句顺口溜。

上大学的时候,除了机七九的课堂教材外,其他的专业书籍一本也没读过,唐诗宋词及评论专著竟读了不少。还喜欢与本班的高其昌、农经系的周亮、农化系的王志明等同学谈诗论词,吟诗作对。曾写过一句“待展鹏翅翔高天”。茶馆论诗时,周亮说,“翔高天”三字不好,豪气不够,应改为“霸九天”。校园同学中,喜欢诗词的同学不少,当时还成立了一个诗社,社名叫《太阳雨》。王志明拿了两首拟在发刊期登载的诗来,要我写诗评,并邀我入社。一首是园艺系果八零一位王姓女生写的,诗的内容已完全不记得,读诗后的感觉是作品比作者更美。另一首是农化系化七九一位男生写的,诗题叫《马车》,有一句还记得:“你乘坐过马车吗?”。诗评还未动笔,也还没有入社,就听说诗社被查封了,原因是未经批准,擅自结社,系非法组织。四川农业大学太阳雨诗社可能是世界上最短命的诗社,晚自习成立,第二天一早就被查封,存活的年龄不到一天。

课余在图书馆的阅读中,接受了大师叶嘉莹、欧阳中石、林岫等古典文学专家的学术思想,在平仄、用韵、对仗、章法等要求上尽量守律,但知律不拘律。近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之一的胡适更是提倡“诗体大解放”,倡导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长短。国家领袖毛泽东是当之无愧近代的伟大诗人,其所写的《七律·答友人》中,“斑竹一枝千滴泪”七个字连续用了六个平声,其《七律·游学即景》只有六句而非八句。

窃以为,诗词之律本是后人对前人优秀之作的归纳总结,不是天条,不必严守。时代发展,字音有变。守旧必亡,创新流长。且格律诗从南齐产生到盛唐流行总结成律以来,所谓之律即倍受争议,有守律的诗人,也有不守律的诗人。守律之目的,是为了保持吟唱时的音韵节奏之美,但不守该律,音韵节奏就未必不美。如同七个音符只要组合得当,都可以产生余音绕梁的效果一样,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很美,何占豪、陈钢的《梁祝》一样很美。故诗作只要读之顺口,听之顺耳,在不影响表意的前提下,尽量避免孤平、三平尾、三翘尾等格律之病,即可达到古人守律之目的。字字守律,如报社排字工人拣字,只有工作劳累之苦,无艺术创新之乐。

于是,信口吟哦,以不拗口为原则,所吟虽属顺口溜,但自得其乐。

大学毕业后分配从军,戎装佩剑,铁骑南去千里,随步兵第110团参加边境作战。按史家的说法,军旅生涯,又适逢战火纷飞,应该有军旅诗词产生才对,但毕竟本人只是诗词爱好者,无才吟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那样的豪言壮语。不过,当时顺口溜确实写了几句。在烽火前沿,在孤独与恐惧并存的猫耳洞中,收到后方慰问品时的那份感动,也吟诵过“几粒花生万分情。军旗永在,社稷常青”的诗句。在火速驰援那拉口的万炮齐发之夜,也有过“卫国今宵从此别,男人不惜身上血”的悲壮之词,在攻击黄罗吊桥的庆功会上,也有过“黄罗吊桥飞烟灭,两山阵前敌寇绝”的豪迈之语。因战场条件,写完了就完事了,现在是诗稿无存。

脱下军装披上重庆一中法院的法袍后,虽然关注的是社会的公平正义,不是字词的平仄音韵,但在起草判决书遣词造句之际,脑海中却时常浮现古人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等诗句。

诗词喜爱了几十年,问,有诗集否?无。有诗作否?有。在哪里?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拿来看看?找不到了。

作为爱好,与诗结缘。之所以毫无建树,有缘无果,是因为爱得不深,缘份不够,只把写诗作为休闲娱乐或顶多是排遣一时情绪的游戏,其实是叶公好龙。

世间处处有诗词,人生本是一首诗。

人生之诗,不以到达终点为佳作,而在旅途风景的感叹吟哦,不论是知青的蹉跎岁月,还是军人的战火洗礼;不论是经商的盈余折损,还是从政的升迁去退,都是一首抑扬顿挫之诗。

人生之诗,人人都在撰写,只不过有的人用笔写,而有的人却是用生命在写诗。用笔写诗的人,只是在记录人生,最大的成就无过于成为文学上的诗人。用生命写诗的人,是在创造人生,他们立意于永不屈服的人生境界,或以身患重疾对仗脑满肠肥,或以命运多舛对偶一帆风顺,以坚韧的仄声词应对脆弱的平声字,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犹如屹立于泰山之巅的青松,风吹不倒,雪压不弯,谱写了一首又一首的人生华章,成就了一阙又一阙的美丽诗篇,那是不需要在任何刊物发表就能自然在坊间传诵不息的生命之诗,他们才是对诗词真正热爱之人,他们是人生的诗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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