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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月光下的小村庄

作者: 尹增淮 李庆伟[文集]2020/03/18优美散文

窗外皎洁的月光投在我的枕边,不知咋了我辗转反侧、久久难眠,突然莫名地想起了乡下的沈周氏。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从南京下放到苏北农村——天岗湖畔一个叫沈行大队的半岛上。多事之秋,父亲因“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含冤去世,母亲与小妹几年后移居南京,只有我一个人留守乡下。经历多年的农村生活磨练,我也逐步适应了农村艰苦的生活环境。由于我很快地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被王集公社革委会领导们视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大队根据生产队群众高度一致的推荐意见,本着“不唯成分论”的原则,破格让我担任沈前生产队的小队长职务。为了解决我的生活问题,队委会把我安排在五保户大娘沈周氏家里搭伙,烧草问题由生产队集体解决;定量的粮食不够,生产队里也会接济一些。这样的安排,社员们也都没啥反对意见,从而让我可以一心扑在生产队的工作上。

当时沈周氏已经七十多岁了,身材瘦小,但走路说话都特有精神。据村里的社员说,她年轻时十分俊俏,曾随丈夫在上海生活过近十年,但她一生命厄,三十多岁就守了寡。她有三个女儿先后远嫁他乡,由于她个性倔犟,不愿与女儿们一起生活,于是只得独自一人孤守在沈行大队的婆家,一晃就是几十年。沈周氏守寡后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喜欢串门,抽旱烟是她孤单一人时的唯一爱好。队里照顾她,在村西头给她盖了一间低矮的草庵子,土墙土灶,每次进屋都得躬着身子。一张窄小的木凉床占居了大半个屋子,床前放着一张仿佛用了几十年的小方桌,几乎再没有插脚的地方了。沈周氏喜欢蹲在灶门边抽烟,特别是在她默默地做饭烧火的时候,每次必须抽烟。只见她低头瞅着灶堂里的火焰,斜叼着一根旱烟袋,嘴里不时地“吧嗒吧嗒”,烟气便从她的口鼻中飘出,与锅灶的烟火味、烹饪的饭香味交织在一起。虽然在那个年代里做饭缺油少盐,但沈大娘做出来的饭菜还真的特好吃。我每次收工回来,她总会按时把饭菜端到小方桌上让我先吃,她又蹲回到锅灶边去抽烟了。

刚到农村时,母亲和小妹住村里的最东头,村里的环境尤其是生活条件特别艰苦,但是社员们的友善和纯朴让我们一家人的心里都得到了慰藉。读小学的小妹邓嘉嵋没事就喜欢到村西头沈周氏大娘这间低矮窄小的茅草屋附近玩耍,每次进屋时小妹的小个头也得猫着腰。大娘在村里也算是一个在大都市见过世面的女人,她特别爱干净,那件补了又补的蓝色外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家里虽然只有巴掌大的一点儿地方,却被她整理得清清爽爽。我们都喜欢吃沈大娘烧得饭,虽然只是用玉米面搂的山芋稀饭,外加一碟小葱拌萝卜丝,偶尔变更成萝卜干加豆豉,也是周围乡亲们羡慕的美食,特别是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能吃上这样可口的饭菜,简直就是一种奢望。每次吃饭时间,沈大娘总是蹲在炉灶旁,用她那长长的烟嘴凑着草木灰的余火点着旱烟,边抽烟边静静地看着我们这对从城里过来的兄妹俩吃饭,但是她从不愿上桌。当年农村妇女的勤劳、坚韧、克己、善良几乎全集中体现在了她的身上,甚至她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烧饭的水她从没让我挑过,她宁愿自己用四个小陶罐从大河里分几趟提来再倒入小水缸中。遇到了插秧的季节,社员们中午没时间回家吃饭,各家就得把饭菜打包好由生产队安排其他社员送到田间。沈周氏不放心别人送饭,每次都是亲自用小砂罐给我送来,砂罐口用塑料布封扎好,外面还包裹着旧衣服,待我蹲在地头吃饭时仍是热乎乎的。记得有一天在插秧中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气十分阴冷,为了不误秧期,社员们都主动地在秧田里披着塑料布坚持继续干活。我这个小队长被大家的觉悟深深地感染了,赤脚踩在冰冷的水田里,浑身冻得发抖。这时我老远就看见沈周氏冒着蒙蒙细雨匆忙赶来了,头发全湿了。她把自己的一件旧棉袄给我送来御寒,我吃惊她竟然惦记着我出门时穿得单薄。我穿上那件大襟右衽的女式棉衣,浑身暖和多了,社员们都笑我从尹队长秒变成了“尹老太”。

1976年底,泗洪县猿州水泥厂面向知青招工,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生产队,告别了可亲可敬的乡亲们。以前与大娘共同生活的几件生活必需品是我从南京带去的,临走前我依然留给她继续使用。后来,我在南大读书期间,以及落实知青回城的政策后,只要我有空路过或接近苏北,我都会绕道回到沈行村去看望沈周氏,社员们都说我是她的“干儿子”,她也确实待我如亲儿子一般。1980年3月8日妇女节那天,噩耗传来,说大娘因食道癌病逝了,我风雨兼程连夜赶了回去。低头钻进低矮的茅草庵,只见她静静地躺在凉床上,瘦弱的面庞仿佛一个骷髅,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嘴巴微张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歇斯底里地喊着“大娘……”队里的同志告诉我,沈周氏临终前留下遗嘱,反复叮嘱队里的负责同志把我留给她的生活家具还给“小尹”,那也几乎是她唯一的家当。第二天沈周氏要下棺了,按照农村的习俗,必须由她生前惦记着的亲人在死者的嘴里放一块冰糖后才会合嘴。我主动拿一块大的冰糖放进她的嘴里,因尸体已经僵硬,我就只能把她微张的嘴巴扒开一点,冰糖放入后,我又把她的下颌向上推一下,尽量让沈周氏的嘴抿合起来,让逝者尊严。我又亲手把沈周氏的旱烟袋装满烟丝,放进棺材里,这是她清贫的一生唯一的爱好。送丧的唢呐响了,我泪如泉涌,头扎孝布,腰系苘麻,手扶灵柩,缓步随着送葬的队伍一道,一直把她送上了后山坡……

那年那月,那人那事,刻骨铭心!我如今虽然生活在都市中,但是依旧怀念从前半岛上的人情世故,尤其是沈行村,特别是待我如子的沈周氏大娘……今天,中国高速腾飞的经济社会发展速度让人鼓舞,不可能更没必要倒退回到落后的计划经济年代,但是曾经的历史尤其是那个积贫积弱的年代里人与人之间的纯朴关系让我今生永难忘记!窗外皎洁的月光让我突然想起今天恰巧又是三八妇女节,正是大娘去世四十周年的忌日,她没有赶上祖国伟大的新时代,一生没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我衷心地祝福大娘在那边能够安宁、安心!祝她一切安好!

2020年3月8日尹增淮泣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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