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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听那风吹稻浪声

作者: 李晓2020/03/16现代散文

一位文友在他博客里深情地缅怀这样一幅春耕图画: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水为墨,牛与人一起挥毫泼墨地作画。

这烟雨朦胧中的春耕画卷,而今在乡村大地上差不多已成绝版。比如我故土的那个村子里,就剩下可怜的3头耕牛了,全村1800多亩水稻田,3头老牛能够吭哧吭哧耕完吗?否也!那1800亩水稻田,起码有1300亩是荒芜着来长杂草的。所以我那个村子,从高坡上俯瞰,风吹稻浪是看不见了,倒可以看见绿草如浪,恍惚间真以为到了草原。

想起那些年,稻子快成熟了,秋风掀动起的金色稻浪,它们以海浪一样的姿势翻滚着向前,那是大地之母快要临盆的喜悦。

我刚来城里那几年,遇到雷电风暴,还趴到阳台上忧心忡忡遥望着村子方向,我担心它们会把庄稼击倒,风暴过后,联想起农人们捂着疼痛的胸口,佝偻着腰一手一手把吹倒的稻子扶起来。而今,我没这种担心了,庄稼地里的野草从不畏雷电风暴,它们正以张牙舞爪的姿势,把村庄悄悄吞没。

谁还会种庄稼,我在城里忧伤地发问。我能忍住不问吗,不行。我每天吃的饭,碗里那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它们又从哪里来?

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村庄,才是安妥我灵魂的家园。我的堂叔,这是在我文字中常常出现的一个人,他是我挽留农耕时代一个坚强的背影。我来到城市那一年,堂叔早就跟我交代过,侄儿啊,你在城市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跟我一起种庄稼。堂叔一直给我留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一件蓑衣。起初几年,我回到乡下,就扛起锄头跟堂叔下地种庄稼。

去年秋天回乡,等我摆好姿势正准备挖上几锄时,我的一个堂弟大笑了起来:“哥,你还想回乡种庄稼啊,我看你是写文章写出病来了。”堂弟早已经在城市经商买房,并把户口迁移到城市,还买了社保。

那天中午,堂叔同我喝起了酒。桌子前,堂叔这才向我叹气:“侄儿啊,我看这个种庄稼的手艺都要失传了。村里原来有2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的差不多都是老人,不到200人了。留在村里的人,会种庄稼的,都是六七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对种庄稼看不上啊,连一年之中的24节气也不知道。”而堂叔,立春、雨水、惊蛰……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些节气,早已经写到了他的掌纹中。所以,堂叔几乎不看日历,只看山坡与田野里的植物与庄稼,就能准确地感到季节的更替,嗅到季节里的气息。小满,麦类等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了;芒种,麦类等有芒作物成熟了;草叶上有霜了,那是霜降了。

堂叔说,村庄里还会种庄稼的人,都年老气衰了,心里急啊。在这个村子里,就像那些渐渐消失在乡村旧时光里的石匠、剃头匠、棉花匠、雕刻匠一样,庄稼人也快失传了。“侄儿,你说,今后你们这些城里人都吃啥?”我赶忙安慰堂叔,“叔,您别急啊,中国有960多万平方公里,我们这个村庄,还不到5平方公里嘛。”

回到城里,我同几个来城市安家的老乡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乡下种庄稼了,他们顿时呵呵大笑,问的都是啥怪问题啊,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农民对我笑呵呵地说,终于不种庄稼了,和你一样,早晨在城市喝豆浆了。我表示祝贺,也表示无助。你还会种庄稼吗?我不再问这个又傻又天真的问题了。我抓起一把卑微的泥土,嗅了嗅,放在电脑旁的钵子里养花。望着钵子里的花草,我感觉,这是一种无奈的矫情。

还有几个腿上沾满泥浆的庄稼人,陪我坐在村子屋檐下,听那春夜里沙沙沙的喜雨,陪我坐在山坡上,听那蛙声一片,听那踮起脚尖的风,从庄稼地里吹过,从稻花田里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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